女子捋了捋发,做到床边的小沙发上,打开一瓶罐装啤酒,问邹沫,“你喝吗?”又视线下移,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看来你不能喝酒。”
“怀孕的人,都不能喝酒,对不对?”女子仰头灌一口啤酒,看向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邹沫,自言自语起来,“我怀初七的时候,喝了好多酒,可是初七还是好好地生下来了,我当时还在想,医生说的话都是些鬼话,我怀孕的时候照样抽烟喝酒熬夜打牌,孩子不也好好地生下来的吗?却没想到他会却天生患了那种病。”
女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黯淡下来,勾了勾嘴角,又灌一口啤酒,烈酒入喉,似乎好受了一点。
“我现在也怀着孕呢,这里,有了一个孩子。”女子看着邹沫,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眼泪来,“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初七是你的孩子?”邹沫问。
“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程赪,初七的生母。”女子伸出纤纤细手。
邹沫看着她,并没有动。
程赪笑了笑,尴尬地收回手,“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人,都不愿意和我们这种下等人握手,我知道。”
“我并非此意。”邹沫说。
“没关系的,我已习惯。”被人踩在脚下的生活,她过了二十几年,早已麻木。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儿吗?”程赪绕着一缕头发,问她。
“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我绑加你。我不得不做个样子换取他的信任。”
“我记得我没有仇家。”
程赪灌了一口啤酒,笑道,“你该知道,不一定要是仇家。”
“我男朋友要买初七的命。他和初七,也没有冤仇。”程赪看一眼邹沫,缓缓说。
“你什么意思?”邹沫霍然拧起眉,目光凌厉地看着她,双手攥紧。
“要不要听个故事?”程赪撩了撩头发,对着邹沫妩媚地眨了眨眼。
她是个小渔村长大的姑娘,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生得很好。
她的母亲也生得很好,一双凤眸挑起,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勾了。
关于她的母亲的一切,她都是听她的奶奶说的,她奶奶骂她母亲是个破落货,是个不知廉耻的破落货。
她从未见过她的母亲。自她知事以后,她就只有父亲。他们说,她母亲跟人跑了,在生下她之后。
父亲好赌,整日里烟酒不离身。
赌赢了,就笑嘻嘻地带着她去吃顿好的,赌输了,回了家,拿起板凳就往她头上砸,骂她是个累赘,是个赔钱货。
她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她饿的时候,就跑出去,晃荡在小巷里,谁给她吃的,她就陪谁睡觉。
后来肚子渐渐大起来,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她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只是见着它一点一点地大起来,跟吹气球一样。
她以为自己生病了,就快要死了。
终于还是被她父亲发现了,抄起板凳就往她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她是个不知廉耻的破落货,就和骂她母亲一样。
他们壁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摇摇头不说话,那时候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肚子大起来,不是要死了,而是里面有了一个小娃娃。
可是,她也还是个孩子。
她父亲气极,抄起板凳又一下朝她砸过去,这一次砸的是她的肚子。
她惶恐地看着源源不断流出的血,疼得在地上打滚。
再后来,那个家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当年流产,伤得不清,医生说,有可能再也怀不上小娃娃了。
她想,怀不上也好,她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小娃娃。
而且,不孕这点,在酒场里,最受老板们欢迎。
她可以省了一笔避孕药的钱。
她开始在酒场里陪酒卖肉,从十六岁,一直干到二十四岁。和从前一样,她为了吃一口饭,和不同的人睡觉。
她觉得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勉强度日,混着吃口青春饭,然后待年华不再时,再想出路。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检测出自己怀孕。
那段时间她吐得天昏地暗,她以为她是酒量不行了。直到后来,月事久久不来,她才起了疑心。
她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瞒着所有人去医院检查,曾经被一声宣判过可能无法生育的她,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小娃娃,而且,这一次,她依旧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看,多可笑。
医生看着她资料上的婚姻状况那栏,填的是未婚,木着脸问她留不留这个孩子。
眼神轻蔑,就跟当年她父亲看她的眼神一样,仿佛在骂她是个不知廉耻的破落货。
她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她说,留。
她不敢跟老板说她怀孕的事情,她一旦说出口,她的生计来源也就没了。
她依旧陪着客人喝酒抽烟打牌,只是不再出台。
她想,她努力一点,是可以养活这个孩子的。至少能给他一个家。
她后来常常想那时候的自己,是自私的,她自私地想生下孩子,自私地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和自己血脉相通的人。
肚子大起来之后是很难的,她一个人挺着肚子,没了工作,靠着从前积攒下来的微薄收入过活。她想,等孩子出生后,她就不再从事以前肮脏的工作了,她换份干净点的活儿,做点正经生意,日子总算还是过得下去的。
只是老天从来都不优待她。
孩子生下来后,被诊断为先天性糖尿病。
是个富贵病,需终身注射胰岛素来维持寿命,目前无根治药物
她几乎倾尽了所有的钱。
毫无意外的,最后她被壁得走投无路,只能重新回到之前肮脏的工作里去。
她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和她一样肮脏,不愿她的孩子和她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带着轻蔑的目光对待,所以她宁愿把他送到福利院里去。
这样,至少别人不会说他是不知廉耻的破落货生的孩子。
她每个月把他的治疗费用寄到福利院去。
那些钱来得不干净,她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