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没有再接话，而是陷入深思，他们不过两天没见，仿佛错过很多事情，他最后的印象是林夕坐在褚浩宇的车里，心安理得的样子。
虽然已经是秋天，太阳的温度还是让人温暖，这样一晒，林夕的倦意涌上来，她选了个阳光普照的长椅坐下，闭目养神。
赵泽的担忧她自然明白，她这样离职，这样加盟鼎力，动机实在惹人怀疑。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不想解释，也没办法去解释。
因为相信的始终会相信，不信的怎么说都不会相信。
阳光，给她如玉的脸庞镀上金色的光晕，纤长的羽睫翕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惹人怜惜。这样的她，如何能跟那些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哪怕她真是褚浩宇派来的卧底，赵泽也愿意将她留在身边，朝夕相对，她总有一天能看见自己的真心。
实在是太累，林夕很快就睡着了。
赵泽脱下西装外套给她盖上，挨着她坐下，让她的头可以枕着自己的肩。
这样的场景他曾不止一次的设想，可真正到这个时候，他远没有想象的激动，反而内心一片澄净。
这是一种久违的安稳和发自内心的宁静，除林夕之外，再没人能够给予，包括父母。
电话铃声猛然响起，惊得林夕坐起来。这两天，她有点神经质，因为发生的一切饶是强大的她，也措手不及。
“夕姐，夕姐……”杜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刺耳，“你在哪儿？快来，伯母不行了。”
来不及想自己怎么会靠在赵泽身上，来不及想怎么会披着他的衣服，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林夕拔腿就就跑。
怎么会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这不过是刚一会儿的事情，怎么就不行了？
腿麻了，林夕咬着牙冲到电梯门口；很多人，她等不及，直接走安全通道。
可她太急、太慌、太害怕，杜诗的声音变了色，好像锋利的刀子割在她的心上。
“妈咪，你要挺住，挺住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来不及擦，跌倒磕破腿，她也浑然不知道疼，直冲到手术室门口。
除了杜诗，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小诗，我妈咪怎么样？怎么样？”她无暇顾及旁人，扳着杜诗的肩膀摇晃，“你说啊，怎么会这样的？”
杜诗是偷摸来的，也不敢给林夕打电话，一路问到何咏思的病房，隔着玻璃看见王丽娜站在里面和何咏思说话，她不敢贸然进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何咏思的情绪不对，眼神愤怒，脸色开始发青，她慌忙叫了医生，然后就看着何咏思被送进手术室。
“我不知道，不知道……”显然她也还在惊吓中没过神来，捂着脸哭起来，“夕姐，夕姐，我好怕！”
“别怕，别怕！”杜诗的脆弱，激起林夕的气概。她松开她的肩膀，拍拍她的后背安抚，“我在这里，慢慢告诉我，你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妈咪怎么会进手术室的？”
“自己都不人不鬼的，还照顾别人。”王丽娜冷哼一声，对林夕脸上的泪痕，和她的佯装坚强，甚为鄙夷。
杜诗这才回过神来，指着王丽娜，目光如刀，“是她，就是她！我来的时候就她在病房，不知道说了什么，伯母就激动起来。我，我好害怕，就叫了医生。”
林夕浅蹙着眉头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衣着光鲜，盛气凌人，根据她多年的经验，这绝对是一个官太太。她鲜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唯一在目前这个情形下挂的上钩的，她只想到一个人，阮斌的老婆。
确定她的身份，林夕松开杜诗，一步步走向王丽娜，眼里迸发出蚀骨的恨意，这也是毁掉妈咪幸福的凶手，现在还想来索走妈咪的命。
“你，你要干什么？”
看着她双目冲红，饶是阅人无数的王丽娜也开始害怕，想要后退。可林夕没有给她那个机会，直接揪住她染得焦黄，那招摇过市的卷发，“来，让我看看你是人是鬼！”
林夕对她和何咏思的谈话内容不是没兴趣，而是已经心知肚明，无非是炫耀和羞辱。
王丽娜一开始还还手，可此刻的林夕根本就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恨不得直接将她置诸死地。直到王丽娜被林夕按在地上打得叫救命，赵泽和杜诗才回过神将她们拉开。
“夕姐，住手，冷静点！”
杜诗从后面抱着林夕的双臂，把她拖开。
这边赵泽也把王丽娜扶起来，作为鼎力的太子爷，赵泽自然也识得这位市委书记夫人，他发呆的那会儿就是在想，林夕什么时候和王家搞出深仇大恨来的？
脸上挂着几道血痕，顶着两个熊猫眼，头发乱得像鸡窝，王丽娜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跳着脚咒骂，“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贱人生的就是贱种，没教养的泼妇，有娘生没爹教的狗东西……”
“尼玛！”
林夕咬着牙推开杜诗，又想扑上去，可赵泽张开双臂，挡在王丽娜面前，“夕夕，这里是医院，你妈咪还在手术。”
王丽娜那矫情的破锣嗓子已经招来护士和保卫，林夕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死死的瞪着王丽娜，紧握着拳头，指甲抠进掌心。
“阮太太，你看这儿人多眼杂的，不如您先回去？”这是赵泽第一次看见林夕这样样子，凶悍得渗人，他多害怕林夕会突然扑上来，把王丽娜撕成碎片，所以赶着弄走这个罪魁祸首。
等林夕冷静下来，他才好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我送你下去吧？”
其实从何咏思发病那一刻，王丽娜就开始害怕，尤其是刚才被林夕一番教训，正好顺着赵泽的台阶下，“哼，你等着，小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等着你，不来就是乌龟王八蛋！”林夕的手松了，可仍旧看着王丽娜的背影，倔强的昂着头。
她心里有本复仇录，此刻又添上一笔新帐。
阮斌，这笔账我迟早和你们算清楚！！！
“夕姐，你下手那么狠，我下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情。”杜诗驱散围观的人，安置林夕在长椅上坐下，就去追赵泽。
“怕什么，弄死才好！”林夕的声音里透着冰冷，但并没有阻止杜诗。她不是怕，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把脸埋进双掌之中，努力的给所有事情排个头绪，可除了恨，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其它。她以为这次也会等很久，然后等来手术成功的好消息，但这次医生很快就出来了。
“医生，我妈咪怎么样？”她扑上去，紧张得嘴唇打颤，早已经不见刚才打架的气势。
“阮小姐，很抱歉。”医生摘下口罩，神色凝重的看着林夕，“何咏思女士之前换肾，车祸重创，加上刚才的情绪激动，还有……”
那意思，林夕已经在明白不过，她什么原因分析都不想听，那些都是借口，统统都是借口，剥夺她所剩无几的幸福的借口，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重点！”
医生本来见惯生死，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考虑到这对母女一直在一种被病痛折磨的状态，又加上是市委书记送来的人，才格外慎重一些。
见林夕这样直，也省去那些拐弯抹角的东西，“急性肾坏死，她的时间不多了，现在送去病房，你们说说话吧！”
“救不活了？”早知道不会是一句好话，可听在耳朵里还是疼痛万分，好像东方不败的绣花针，一排排扎在心上，密密实实。
林夕觉得腿有些软，她拽着医生的衣袖，“再也救不活了？”
她们熬过那么多次，闯过那么多鬼门关，这一次真就过不去了吗？
林夕不信，她以为她已经坚强到可以承受一切，原来不可以，“医生，求求你，求求你，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医生摇摇头，无奈的拨开林夕的手，除去医德，还有阮斌的官位压着，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不会放弃，但是真的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医生用过药，还是回光返照。林夕赶到病房的时候，何咏思躺在床上看着她微笑，“夕夕，过来。”
林夕咬着牙，努力的想要忍住泪水，可嘴里都咬出一股血腥味，她的泪水还是落下来。
从小到大她都在装懂事，装坚强，可没有人知道她有多脆弱，她拼尽全力想要保住的东西，终于保不住了。
“夕夕，别哭。”反正都是将死的人，何咏思索性让医生给自己打了针强力止痛针，她用上着钢板绑着纱布的手，轻轻拭去林夕腮边的泪水，“你放心，你爹地已经答应我，让你和浩宇在一起。我看得出浩宇很喜欢你，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妈咪，妈咪，我不要，我不要爹地，不要浩宇，我只要你，”林夕握着何咏思的手，顷刻间，泪如雨下，“求你，求求你别离开我，求你……”
“傻丫头，人总会死的。”从前一直会害怕自己撒手人寰撇下林夕，如今有阮斌的保证，何咏思觉得自己能走得安心，“妈咪这辈子，只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没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二是没能嫁进阮家，让你有个父亲。”
带着看透一切的豁达，何咏思看着窗外，笑得温和，眼波里流转着奇异的光彩，“林夕，梦也！夕夕，你的名字就是妈咪嫁入阮家的梦，可就为这个梦，妈咪倔强的折磨了自己一辈子，也害苦了你。”
“如果我肯服软，无名无分的跟着他，你也不至于面临今天的局面。”何咏思幽幽的叹息，看着林夕满目的歉意，“你别学妈咪，名分什么都是假的，只要幸福就是对的。”
“妈咪，你恨他吗？”从小到大，林夕都当父亲已经死掉，猛然多出一个父亲，还是个重量级的，她真的不适应。尤其是阮斌刚一出现，她就要失去自己最爱的妈咪，她恨他！
“恨吗？”何咏思淡薄的笑了，“恨过吧！不过有什么用呢？因为爱得太多，多过恨了。”
这些年她都知道阮斌的消息，知道他攀上王家，知道她平步青云，知道他官运亨通，知道他目中无人……
可有什么用呢？
路是自己选的，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其实，那时候我们还是很好的。”埋藏多年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何咏思脸上浮起一抹青涩的笑意，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男未婚女未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笑容却越来越美，看着她逐渐放大的瞳孔，林夕绝望的闭上眼睛，直挺挺的昏倒在床边。
忍国
“小夕，你怎么样？”她的手指在动，她的睫毛在颤抖，她的表情很痛苦，仿佛陷入梦魇一般，赵泽摇晃她的身子，“小夕，小夕……”
终于林夕睁开眼睛，可她没看清身边的人，已经喊出两个字：妈咪！
赵泽的心好像被针扎一样，“小夕，你看看我，我是赵泽。”
他不再称自己为学长，因为他折回病房，看见何咏思过世，林夕昏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以后要站在她的身边，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一个人。
林夕记得赵泽护在王丽娜面前的样子，记得赵泽送他下楼的样子，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骗子，她甩开赵泽的手，“妈咪，我妈咪呢？”
她记得所有，唯独不记得何咏思的生命，是在她眼前一寸寸凋零的。
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是一种创伤后遗症。
如果可以，赵泽也希望林夕不记得那段惨痛的经历，可何咏思只有林夕一个亲人，她必须要坚强的站起来送何咏思去到另一个世界。
带林夕去看何咏思的遗体时，她再次晕倒，这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守在她身边的不是赵泽，不是褚浩宇，是李小雨。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褚浩宇了！
“大夕。”李小雨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对上林夕的眼睛，她刚收住的泪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小雨，我没事，真的没事。”林夕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看着她顶着的那两个核桃眼，一阵心疼，“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好，好什么好，你睡了一天一夜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方才还强忍眼泪，看林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李小雨心疼得一抽，彻底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难怪想清楚那么多事，原来整整想了一天一夜，林夕讪笑，摸着小雨的头安慰，“乖，跟我说说都有谁来看过我？”
“就是你那个学长，还有你那个同事杜诗喏。”越是看她这样冷静，李小雨就越觉得不安稳，她宁愿和林夕抱头痛哭一场，也不愿意看见她这样伪装坚强。
“大夕，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林夕笑着摇摇头，眸光里全是冷意，“我在梦里把泪都流光了，哭够了。”
“小雨，你也别哭，妈咪不高兴看见我们这个样子。她走的时候在笑，笑得很安详。”何咏思那两个遗憾深深刻在林夕脑子里，她现在只恨不得拆掉阮斌的骨头，生饮王丽娜的血。
“大夕。”李小雨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的神经一向大条，胡说八道最拿手，她是真的心疼大夕，可那些煽情的话，她真说不出来。
林夕想问她怎么在这里？这几天有什么情况？可还没开口，门就开了，是她的仇人之一，阮斌来了。
“夕夕，你醒了……”
阮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当着李小雨似乎又无法启齿，林夕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小雨，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