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雨抹了把泪,把阮斌看了又看,还是选择听林夕的话,临别她在林夕的手心掐了一把,那是她们提醒彼此存在,守望相助的暗号,她想告诉林夕,任何事情别自己一个人扛。
“夕夕……”阮斌刚想开口,却被林夕粗暴的打断,“叫我林夕,我跟市委书记大人不是很熟。”
她的倔脾气,初见那天晚上阮斌就见识过了,后面还有王丽娜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样子。
“林夕,你妈咪过世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其实阮斌这两天都是一天三次的来,可林夕一直睡着,他才没有进来,因为熟睡的人无法解答他的疑惑,“你妈咪有没有说看见撞她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没问何咏思走得有没有什么遗憾,或者问林夕感觉身体怎么样,又或者安慰几句。他单刀直入,直接问有没有看清撞伤她的人……
“怎么?你怕我没有医药费赔给你吗?”林夕连看他一眼都嫌烦,唇角勾着一抹冷笑,这个问题值得深究。
“不是,不是。”阮斌连忙解释,“撞伤你妈咪的人,就是害得你妈咪过世的凶手,我这不是想早点帮你找到凶手吗?”
“是吗?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感谢你扔下我们母女这么多年?”林夕看着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捕捉到他眼神中透露的慌张,心里有个感觉一闪而过,“你当时站在妈咪的身边,没看见开车的人吗?在你家的小区附近,你是不是更容易认出人来?”
“没,没,我没看见,我当时正跟你妈咪说话,要是看见,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受伤的。”
紧张得结巴还表忠心?人都死了,说那么好听有毛用!难道是做贼心虚?对啊,导致妈咪死亡的,一定是王丽娜那个贱人!
仇恨充斥着林夕的整个脑子,她条件反射的把导致何咏思车祸的原因都记在阮家的头上,“不是还有阮思雅吗?她年纪轻轻,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她有没有看清?”
“林夕,我是真的很想补偿你们母女,我是真的很想帮你妈咪找到凶手,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提起阮思雅,阮斌的心就硬起来。
他的确是很爱何咏思,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位高权重,可以做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林夕也是女儿,可远没有阮思雅这个在身边长大的亲厚。
何况,他也看得出,林夕根本就不想认他。作为堂堂市委书记,他可没有把热脸拿去贴冷**的耐心。
什么情啊、爱啊,他早就忘记了。
对啊,他是市委书记,是有这个能力,随便吭一声,各方势力都要倾尽全力,可为两个遗弃多年的人,他舍得吗?
他这是在欲盖弥彰,虽然还不知道他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林夕的心越来越冷,脸色却越来越平静,“没来得及,因为她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她跟我说你们以前的事情,说你们很相爱,说你以后会照顾我,补偿我。”
这是林夕第一次没夹枪带棍的说话,阮斌觉得自己刚刚摆出的那副架子忽然没用了。他是来谈交易的,她述说的是温情。
“是,这个当然,即使不能名正言顺的做你父亲,我也会尽能力照顾你的生活。”阮斌扯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慈爱一些。
“嗯。”林夕似乎对那个称呼没有反对,她的目光从阮斌身上移到窗外,“妈咪说,你会成全我的幸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的平静,没有期待,也不准备失望,只是一种理所当然,那是她应得的,是妈咪用命换来的。
“这……”阮斌有些迟疑,他确实是这样想过,也确实是这样答应何咏思的。
但那时候是为保住阮思雅,现在何咏思已经死了,他似乎没有履行诺言的必要,最重要是阮思雅和褚浩宇看上去情投意合,不容破坏。
他的迟疑,让林夕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撞伤何咏思那个人绝对有蹊跷,说不定何咏思突发的肾衰竭也有蹊跷……
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凉薄的秋日,带着冬日的寒。
“怎么?很为难?”她的声音没有半丝的起伏,心底却是一片波澜。
因为她知道,就算一切都如她的判断,激动也无济于事,她现在势单力薄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撼不动阮家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只是觉得感情的事情应该顺其自然,毕竟关系一辈子,强扭的瓜不甜。”安静的林夕,身上有股拒人千里的冷漠。这种压迫感让阮斌很不适应。
“若是你真的和那个男孩子情投意合,那我自然会极力撮合你们。嗯,我看鼎力那个赵泽就不错。”
他好像是在和林夕商量,可林夕毫无反应的脸,让他明白自己只是在自说自话,最后那句几乎是含糊出来的。
“嗯。”林夕也没否定他的话,仍旧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我会让你们看到,我们是情投意合的。”
“这就好,这就好。”阮斌心里一阵窃喜,他开始还害怕林夕耍花样,没想到母女俩都一样好打发。
他只知道自己口中的情投意合是赵泽,不知道林夕会让他们看到的,将是另有其人。
“你好好休息,我待会还有个会,先走。”
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阮斌志得意满的离开。林夕还是静静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大夕,我给你买了粥,快来吃一口。”
在医院门口和阮斌擦身而过,李小雨很不客气的鄙视他一眼,看见林夕没事才患上一副正常的表情,“那个老头子是谁?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大官,官气四射,看出来没有?”林夕努力的想给李小雨一个微笑,可满嘴都是苦涩,“我的阮字,是跟着他来的。”
“什么?”这次经过这么大的事,李小雨也成熟很多,她知道林夕不是在开玩笑,很快收起自己的震惊。
也不再追问,只略微点点头,将手中吹温的粥递过去,“喝点粥,我去问问医生,看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好,”林夕点点头,在李小雨的注目下吃了一口,“味道不错。”
“那你多吃点。”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着她恢复生气,李小雨欣慰的笑笑,“我去找医生。”
李小雨的身影消失,林夕的脸也沉下来,她哪有胃口吃东西,她只有恨!
她胡乱吃几口,将剩下的都扔进垃圾桶,游走的眼光被桌上的报纸吸引:瀚宇集团穷途末路有钱买地无钱开发。
巨大的几个字刺得林夕眼睛疼,整版都是关于瀚宇危机的负面报道,多数是造谣,但广大人民群众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而且配图是褚浩宇和尚颐岑总的侧脸,足够引起轰动。
林夕打开手机,如她所料,这才上午十一点,瀚宇的股票已经跌停了。
这TM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她纵然有千般憎恨褚浩宇,可瀚宇是褚家几代人的心血,褚瀚伦昏迷之前,几度把瀚宇拜托给她,这叫她如何交代?
“夕姐,医生来了。”
医生给林夕量量血压,做了一些常规的检查,“恢复得不错,你还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很好,我想马上出院。”她很急切,她想马上出院,马上回到公司去。
“大夕。”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又变了,李小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眼神落在她捏着的报纸上,忽然明白了,她还惦记着褚浩宇,可那个男人,根本没来看她一眼。
褚浩宇不是不知道,李小雨给他打次三个电话,每次李小雨噼里啪啦说完林夕的情况,换来的就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你好好照顾她,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买你妹!那简直是对她人品赤果果的侮辱,若不是指望他能给大夕幸福,她才不会收他那些奢侈品包包,她根本一次没用过。
“大夕,妈咪还睡在底下……”李小雨绞着手指,低声提醒。褚浩宇已经不值得林夕依靠,这几天下来,还是赵泽比较靠得住。
林夕没有忘记,她只是不愿想起,她没有再说话,但身体已经软下来,呆呆的坐在病床上好半晌。
“这样,你在留院观察一天?”医生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听说林夕母女相依为命的事情,很是感动。
“不,不用了,麻烦你帮我办出院吧。”
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急切,隐约透着哀伤,但很坚决。
“这样……”医生有些迟疑,按理心理创伤的病人,即使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严重的看精神科或者心理医生,以防出院后伤害他人。
“放心,我没事。”林夕抬起头很诚恳的看着他,“那个地方冷,我不想妈咪一直睡在那里,我要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如果你不放心,过几天我回来复查。”
她的眼神清澈,说话条理清晰,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忧伤,柔弱中透着坚强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拒绝,“好吧!但是,我要出席那天的葬礼。”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像是不放心,脱口而出。
“好!”林夕没有拒绝,她理解为这是愣头青对工作,对医德的诠释。毕竟,她现在是创伤后遗症病人。
忍国
明晃晃的阳光中,林夕微眯着眼睛,在医院大门口站了半天。
那种恍惚的感觉是劫后余生?
不,两世为人!
这一刻从这里走出去,她就将和从前的人生告别,她不再是温暖商量的林夕,她要作心狠手辣的林夕。那些夺走她温暖的人,她将把自己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加诸于他们身上!
“小夕,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出来了?”
林夕最后还是决定给赵泽打个电话,毕竟他是最后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我也刚出来。”林夕弯弯嘴角,淡出一抹笑意。
阳光下,她的脸苍白虚弱,即使微笑也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忧伤,短短几天她已经瘦得不**形,好像随时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外面风大,先上车吧!”赵泽结果她手里的东西,领着她们返回车上,“我先送你们去酒店休息,过几天再回家。”
“为什么?”林小雨有点激动,直接从后排座椅上伸过头,发现林夕坐在副驾驶很淡然的样子,“大夕,为什么?”
“就这样吧!”赵泽这个安排,倒是很合林夕的心意。她实在没办法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那些蒙上灰尘的陈设。
她怕对着那面照片墙,会痛不欲生,彻夜无眠。她要站着,坚强的站在,她还要安排妈咪的后事,去打仗、去报仇!
李小雨和赵泽都是发自内心的疼惜林夕,车厢里流转着忧伤的气息,再没有说话。
赵泽将车稳稳的停在酒店的车库,准备送林夕上去,可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看名字,直接挂掉,可没走两步,又响起来。
“你有事就先去忙,我们自己上去可以的。”林夕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赵鼎”,对自己的父亲用这两个字,显然赵泽的父子关系并不融洽。
赵泽愣了一下,确认林夕的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常才同意,他本来在开会,接到电话就赶过来安排一切。
但下午约了张瑶和张副局长碰面的,他不能不去。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盒子递给林夕,“我给你们预约了酒店的SPA,好好休息,我忙完就过来。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安排。”
林夕略微迟疑,还是接过来,打开是一条开运手链,她的眼睛开始湿润。让她动容的不是那串手链的价格,而是盒盖上贴着一张纸,寥寥数笔:我在你身边。
会说这句话的人很多,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谢谢!”林夕将盒子放进包里,眸光捕捉到赵泽的失望,又补了一句,“我待会做完SPA,去去霉运再带。”
长久的等待终于得到星点的回应,虽然知道她现在有可能只是把自己当成溺水时的一棵救命稻草,但赵泽还是很高兴,离开的路上,他第一次将车开到180迈。
接下来的几天,林夕都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呆在酒店,享受着赵泽的安排,不是洗澡就是按摩,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负责吃和睡。
可该来的总会来的,很多时候,不管我们有多悲伤、多难过,有些事情我们都不得不去面对。就像今天的林夕,不管她如何麻痹自己,还是到何咏思下葬的日子。
这些日子,她由衷的感谢赵泽,如他所说,一切有他。他为她安排好一切,何咏思的出殡、火化、选地,葬礼、宾客……
一切的一切,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非常体面。
郊外的墓地,最后一丝阳光也被乌云吞噬,天沉得像要掉下来。
林夕一身墨色,如玉的脸庞一片惨白,她跪在地上,将何咏思的骨灰盒放入墓槽里,这是她必须要做得事情,就算赵泽也不能代替。
泪水早就流干,司仪教她的那些煽情的话,什么永别了,致我挚爱的妈咪云云,她记得,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是来送妈咪的,不是来唱戏的。
整个过程她都很平静,不,不是平静,是僵硬。
僵硬的身体,僵硬的面部表情,因为她觉得冷,冷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她失去了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