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吧!”阮斌还是没生气,“我之所以让他们走,就是想好好跟你谈谈,谈谈你和你母亲的事情。”
“你有话就说,我坐不坐跟你没什么关系。”林夕抄着手,站到窗口,褚浩宇和阮思雅还没走,正站在车边说话。
不知道阮思雅说了什么,褚浩宇抱着她轻轻拍打安慰。林夕原本安定的心,翻江倒海的疼痛起来,她扶着墙壁,在长椅上坐下。不过不是和阮斌一起,而是在他对面。
“你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吗?”
“不是。”不假思索的两个字,林夕明显看到阮斌虚伪的笑意里浮起一抹失望。
“是两个人,因为她还有我。”她是故意的,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吸引,林夕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她想的是疏离。
她记得妈咪的话,远离褚浩宇,远离阮思雅,所以也要远离阮斌。
阮斌皱起的眉又舒展开,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差别被她骗了。他踟蹰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心里最关心的那个问题,“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林夕看着他,一动不动,“你到底是谁?”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肯相信,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
沉默,长久的沉默。
原来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市委书记,也只是个懦弱到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开口的男人。
不,准确的说是渣人。
林夕忽然改变主意,既然他相当道貌岸然的君子,既然他想撕开别人的伤疤看,那她就成全他。
“我们过得很好,非常好。我们挤在窄小的出租屋里,忍受这别人的白眼、质疑、甚至唾骂。可妈咪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她告诉我,即使有一天只剩我一个人,也要勇敢的活下去。”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我们经常搬家,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妈咪也不告诉我,我们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林夕的眼里盛满雾气,唇边挂着苦涩的笑。
“可不管环境怎样艰难,妈咪都尽量让我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学钢琴、学跳舞、学画画……”泪水充盈在眼眶中,她的眼神却结满冰霜。她看着阮斌,压抑着声音,一字一顿“别的小朋友有的,我都有,除了爹地。”
她看见他眼底的惊讶和愧疚,无声冷笑,“她还那么年轻就熬坏了身体,疾病缠身,我们的日子朝不保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所以,我把自己卖了。我卖了我的梦想,卖了我的未来,甚至卖了我的身体……”
“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阮斌终于在林夕哀怨的声音和冰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虚伪的面具被一一击溃。
他将脸埋进掌中,藏住落下的泪,他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忘记自己,早已经结婚生子,直到那天他在晚宴上看见和她相似度极高的林夕,直到在视察滨海市旧城改造工程时,在那个准备拆除的菜市,看见苍老的她。
那一刻他怯懦的想逃跑,却看见她的眼神从惊喜变成失望,然后慢慢的倒下去。他不敢出面,因为他是公众人物,只要一个动作,就会成为晚间新闻的内容或者第二天报纸的头条,那么那些过去的事情,很可能被有心人再度翻新。
他看着好心人拨打120,看着她随着救护车远去,他还是匆匆结束活动,偷偷赶到医院,让司机去垫付两万块的医药费。
他知道这个社会有多冷漠,没有钱医生或许连检查都不会给她做,因为那一刻,他不知道她的亲人在不在身边。
“你不是想听吗?可我还没说够,你不想知道妈咪怎么会晕倒,怎么会住院,你不想知道我怎么买掉我的第一次吗?”
伤口被人撕开,鲜血淋漓的疼。看到阮斌的样子,林夕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回忆是把双刃剑,懦弱的割自己,残忍的割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他忽然间苍老的声音,看着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林夕想笑,如果这里不是医院,如果这不是在寂静的夜里,她一定会放声大笑,原来禽兽也是有眼泪的。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林夕一步步走近他,蹲在地上欣赏他颓然的样子,脸上的微笑变得狰狞,“可我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们也没有怨恨过谁,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处境。”
“妈咪没有丈夫,我没有爹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林夕一句话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二十几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才会比别人更加专注和努力。
“夕夕……”
她怎么可以不认他?
阮斌惊讶的抬起头,脸上蹒跚的泪痕让他尽显老态。他之所以能够送何咏思来医院,就是因为出车祸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褚浩宇、阮思雅还有林夕之间的三角关系。
他想向林夕解释,可林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够了,不必再惺惺作态,‘夕夕’不是你叫的。”
她等着妈咪出来,等着天亮,等着警察来给个合理的解释。要是妈咪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要整个阮家陪葬!
她的眼里没有爱,只有凌厉的恨意。阮斌对她是有印象,以前站在褚翰伦身边,现在站在褚浩宇身边,都是温婉端正的样子。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寂静的走廊上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他们各自坐在走廊两旁的长椅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
“妈咪!”何咏思头上缠着绷带,带着氧气面罩,安静的睡在推床上,林夕扶着护栏跟着一路小跑,“医生,我妈咪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现在送去无菌病房休息,如果情况理想,今天中午就会醒。”
医生的话永远言简意赅,短短几句已经足够让林夕热泪盈眶,“谢谢,谢谢医生,谢谢。”
她捂着发酸的鼻子,站在过道向他们鞠躬,深深的鞠躬。
“应该的,应该的。”林夕是医院的常客,以前在这里照顾褚翰伦,加上病人又是市委书记亲自送来的,医生很客气,“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中午再过来。”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此刻的阮斌,比起他那些在镜头前精神饱满的画面,好像苍老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