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悲欢如梦,抚掌惊呼相语,往事尽飞烟。
这一刻,飞逝的时间在岑墨玄的记忆里,却被拉回到了十二年前……
天秦二百七十五年。
这一年,当今圣上登基方满一年,距离他被三位皇兄构陷入狱,命垂一线也仅仅过去了一年。
如果不是自小和他一起学习弓马武艺的陆远战拼死找到了他被陷害的证据,又只身闯入天牢救出了他,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御前辩冤,更不会有继位之事……
这一年,当今圣上唯一没有涉足构陷案的弟弟,秦湛倾方满七岁。因为秦湛倾的母亲原是当今圣上母亲身边的一个侍女,得了宠爱之后也一直跟在当今圣上母亲身边,所以皇帝对年仅7岁的他总是多了一份亲近,让他和自己的大皇子一起学习。
这一年似乎格外漫长,也是在秋天的时候,一直教授秦湛倾弓马武艺的陆将军,率兵平定连年侵扰边境的圣连国,不想帐下副帅竟是潜藏在天朝多年的圣连国细作!将陆远战的大军困在了一处山坳,断绝其向外求援,陆远战和他的七万大军苦战半个月,最终战死。
直到陆远战死后的第二日,天朝援军才赶到,但最终却连陆将军的尸首也不曾找到。
这一年,秦湛倾听说陆家只剩下了一个刚刚懂事的小女孩,叫陆未晞,是陆将军唯一的女儿,也是陆家最后的血脉。
这一年,距离除夕年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皇上招了自己唯一活着的弟弟进宫,说要把送去他们这片大陆上最富庶的东阳国历练一番。
他知道,他是去做质子的——
自从去年圣上登基之后,圣连、东阳、南楚、西番四国便蠢蠢欲动,意图趁新皇根基未稳瓜分天秦,几次三番在边境之地作乱。后来,皇上把大姐姐长平长公主送去了南楚,把七姐姐南阳公主送去了西番,派了陆将军去攻打圣连,如今,皇兄又要将他送去东阳了。
这一年,年仅七岁的秦湛倾第一次知道,一个国家根基不稳,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羊,只能招来外敌的垂涎。
这一年,他也是第一次为一直教导自己的皇兄感到羞耻和无力,一个国家的安定,需要用自己骨血至亲的姐妹去交换,需要用自己的弟弟去牵制。
这一年,秦湛倾终于告别了天秦,告别了皇家的庇护,告别了童年。
这一年开始,他不得不为自己该如何活下去而思虑,而行动,而有所作为了……他的身上背负着天秦和东阳的安宁,也背负着皇兄交给他的任务。
寒灯孤不眠,客心何事转。
在东阳的十二年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天秦玩世不恭的质子;一部分人知道,天秦放在东阳最显著的靶子;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还是垄断整个五国乃至整个江湖情报网岑阳城杀伐果断的主子。当然,他还是东阳五皇子的盟友……
但究竟哪一个身份才是真正的自己,他也说不清楚。
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秋天吹过来的。
许多时候,秦湛倾自己也不记得这十二年里经历了多少事,只是每年秋天里,他都会选一个星星最多的夜里,默默的祭拜一下死去的人——
先是对他有半师之谊的陆将军,接着是最疼爱他的七姐姐南阳,后来又多了大姐姐长平,再后来,还有他带去东阳的老仆……渐渐的,这份祭拜的名单里,又多了岑阳城的兄弟,多了陆将军的女儿。
他还记得离开天秦时,那个小女孩才三岁,拽着他的长衫一会叔叔一会哥哥分不清的乱叫……没想到竟然在及笄之年死于意外。
直到今日,林榆告诉他,她没有死,她还救了他。
不知道陆将军英灵在天,会不会怪他没有保护自己的女儿,反而让她救了他……
不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造化弄人。
“林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瞬之间,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秦湛倾还是岑墨玄。
此时外头早已天光大亮,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从清晨睡到了中午。
见他醒来,趴在桌上的假寐的林榆也缓缓抬起了头,赶忙来到床前,“先别动,让我看看有没有发热。”
“我梦见了陆将军……” 梦见了又能怎样?时间无法倒退,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小楼刚才来过,见你还在睡,她先去熬药了。” 林榆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头。
有些事,就让它成为飞烟吧。
有些人,之所以被留在记忆里,是因为人会藉由他们,追忆当年的自己。
既然回不去,既然必须向前……那些事,还是不去想最好。
林榆看着岑墨玄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旧人入梦,何尝不是对前行者的一种鼓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