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清晨,大多数人还赖在床上的时候,陆未晞晨起的练功已经结束了。
身体机能在这几个月已经锻炼得差不多了,但秦湛倾昨天说的也没错,她没有内力,只有招招逼人的凌厉伸手是远远不够的。
可内力这玩意要怎么练?
陆未晞之前就想过,是不是可以去陆远战的藏书阁里翻一翻,有没有什么内功心法之类的东西,结果除了兵书策论一无所获。
倒是老管家知道她想学习内功吓了一跳,直劝陆未晞要是真想学一定要找个靠谱的人带她起步,自己盲目跟着心法练习很容易适得其反。
陆未晞的想法还没实施就华丽丽的失败了。
萤儿建议她去找林榆,其实陆未晞想过。
他几次随秦湛倾一起半夜来找他都是跃墙而入……而她那个院墙,被她特意加了削尖的防贼竹签都防不那二人,只能说明武功都不错。
只是那晚林榆和秦湛倾离开之后,两人都再没出现过。
毕竟那天有点不欢而散,陆未晞不好意思主动去找林榆。
反正她又不急于一时,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并问问也就是了。
这一等,就到了十六这日。
***
天秦,皇宫里。
天秦规定整个正月都休朝,可十六这天早上,秦湛倾还是出现在了老皇帝的御书房里。
老皇帝放下手上的《五洲地理志》,并没着急开口,抬眼打量了一会站在下面站着的弟弟。
玉冠、白袍,身材颀长,似雕刻过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一双星眸浩瀚实在是好看的紧,让人仅一眼就牢牢记住,如此英挺,如此俊逸,如此华贵
还跟小时候一样。
他这个幼弟,从小就天资聪颖,容貌更是会长,继承了先帝和他母妃各自的优点,这一张脸就算和老四放在一起对比,也分不出伯仲吧。
想起自己的儿子,老皇帝在心里 “唉” 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
“说说吧,有什么结论。”
“回皇兄,这是臣弟这几日调查出的结论,请皇兄过目。” 御书房里只有高公公在伺候,见秦湛倾双手呈上一道折子,高公公赶紧接过去递给了老皇帝。
“朕懒得看,你说结论便是。”
“是。”
那折子上,有犯人、有动机、有细节、有证据……该有的都有了,至于结论,秦湛倾将那日跟陆未晞说过的结论又跟老皇帝叙述了一遍,然后就站在原地低垂首,等着老皇帝的进一步问话。
“就这些?” 老皇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回皇兄,臣弟暂且只查到这里。”
“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 人老成精,老皇帝追问。
“臣弟在等皇兄的进一步旨意。” 秦湛倾一副一切听从皇帝旨意的乖顺模样。
“你不想知道这里面更多的事?” 老皇帝不甘心,再问。
“所有细节和证据臣弟在折子里都已经写清,再多……也没有了。” 秦湛倾再答。
“你相信这只是一个小太监对老三的私愤?” 老皇帝牢牢的盯着秦湛倾的脸,像是能从那张极致英俊的脸上窥探出什么秘密一般,然而连一丝一毫情绪上的变化。
“臣弟相信证据。”
老皇帝沉吟了一会,“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湛倾领旨离开,退到门口刚要转身推门,忽听身后的老皇帝开口:
“湛倾,你觉得老三怎么样?”
秦湛倾定住脚步,转身,抱拳,躬身。
“回皇兄,臣弟以为,三皇子英姿不凡。”
嗯哼。
“行了,没事你早点回去吧。” 老皇帝摆摆手。
望着秦湛倾的背影,一直站在老皇帝身后的高公公眸色深沉了几分。
只是他没看见,昂首阔步往宫外走的秦湛倾,刚才脸上稍纵即逝的闪过一抹嘲讽的弧度。
……
秦湛倾离开后,老皇帝拿起那道折子简单的翻了一下。
“此事,你怎么看?”老皇帝问高公公。
“回皇上,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御膳房那名宫人,这是老奴御下不严之责。” 高公公躬身,毕恭毕敬的答。
“行了,别跟朕在那兜圈子装糊涂,你知道朕在问什么。” 老皇帝瞪了高公公一眼。
“陛下圣明。” 高公公在躬身,搭载胳膊上的拂尘跟着他微微颤动。
这个老二,年宴上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给老三倒的酒,表面上看他也是无辜受牵连之人,让人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栽赃!
他再喊一喊冤,喊一喊如此手段如此拙劣一看就是意有所指,恐怕真就被他蒙骗过去了!
可结果呢!
小太监却说一切只是自己所为,一个没人指使的小太监会以身犯险去戕害一个皇子?
吃了雄心豹子胆吧!
一个没人指使的小太监会在接受审讯后当天晚上就咬舌自尽?
“贼喊捉贼!”
老皇帝骂,越想越生气,折子直接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圣上息怒啊!” 高公公赶紧去将折子捡回,小心翼翼的放回龙书案上。“龙体要紧!圣上切勿动怒啊!”
“龙体?朕看是有人盼着朕这个龙体出点什么事吧!” 老皇帝一肚子气,“这个老二,一向藏得最深,性子阴晴不定,仗着打赢了几场仗就居功自傲,不把几个兄弟放在眼里,如今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高公公见皇上正在气头上,赶紧去后殿倒了一杯茶放倒皇上面前,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皇上忌惮二皇子军功太过显赫,难免有一天功高盖主。
想起当年,再想想如今的二皇子……
高公公没敢叹息出声,但重重的呼吸还是引起了老皇帝的注意。
“叹什么气,” 老皇帝语气不太好,斜了高公公一眼。
“老奴不敢,只是最近偶感风寒,这嗓子啊,不太利索。惊着陛下了。” 说罢,还假模假样的 “咳咳” 了两声捂着嘴。
装咳嗽是件毫无技术含量的事,只是刚才高公公刚才回话太急,竟将自己给呛着了,这一下便真的连着 “咳咳咳咳” 起来,一张白面馒头似的圆脸也因此涨的通红。
“老东西!”
见他囧样,老皇帝也被逗得缓和了几分。
“老奴不老,老奴还要伺候皇上一百年呢。”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高公公看着皇上,满脸都是笑纹。
“就你嘴甜。” 老皇帝喝了口茶,“你方才想说什么?”
这高公公陪在皇上身边几十年,皇上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他便知道皇帝的意思。于皇帝而言,他又何尝不知,刚才高公公那一声微叹,是又话要说。
“皇上,” 高公公跪倒在地,“老奴说一句不该说的,皇子们此番行事,到底是让皇上心里头难受了,老奴是心疼皇上。”
“老奴忧心,老奴也觉得欣慰。”
“老奴忧心,是恐怕皇上前几日跟老奴说的话,恐怕真的是应验了。”
“可老奴知道这是一条必经的路。”
老皇帝点了点头,这件事上,他比谁都清楚。
“皇子们的心太高了,这一次恐怕凶险无比,到底是要给皇上您提个醒啊。”
“什么意思。” 老皇帝身子一震,前一句他听懂了,后一句,高公公说得太隐晦。
“方才秦王调查出的结论,老奴听见了,皇上生气的原因,老奴也懂。” 高公公顿了一下,跪在地上继续道:
“老奴只是在想,这事一开始就明着指向二皇子,如今有了结果,所有事情又暗指那宫人背后站的二皇子。”
“皇上可曾怀疑,这指向太过明显啊?”
老皇帝大惊,以他的敏感瞬间就明白了高公公的意思。
“老奴只是在想,若那天不是安忆郡主先行救助了三皇子,若皇上当日、或者今日直接惩戒了二皇子,这最后,何人得益啊皇上。”
高公公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圆胖的身体竟然也微微战栗。
“何人,得益?” 老皇帝呢喃着,扶着龙椅缓缓站起身,“何人,得益?”
“恐怕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你且起来。” 老皇帝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高公公起身,满脸忧虑的看着老皇帝,“此时就判断何人所为,为时尚早。”
老皇帝摇摇头,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高公公:
“朕明白你的意思。此事,不必再查了。”
老皇帝道:“老四、老五、老七,都有可能,但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朕的儿子啊。” 老皇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不管是谁,算他有点脑子。”
“既然开始了,朕就等着看他们怎么争。”
“那个机会,谁都有。”
……
许久,老皇帝才平静下来。
“你觉得朕的这个幼弟,怎么样?”
“秦王很聪明。” 高公公答。
“他从小就聪明。” 老皇帝道,“朕听闻他在东阳这些年,与许多世家子弟混在一起,那些手足之间尔虞我诈的事,想来也没少见。”
“所以,秦王知道此事该查到什么程度。” 高公公道。
“是啊,他此举也是想把自己摘出去。” 老皇帝点点头,“只恐怕以后,会有人开始拉拢他了。”
顿了顿,老皇帝又道,“秦王的母妃死前托付朕,让朕好好照顾他……” 语气里有几分愧疚。
“皇上已经做的很好了。” 高公公安慰道。
“他若想做个置身事外的闲散王爷,朕就成全他。” 如果他要蹚这滩浑水,那就不能怪他这个做皇兄的食言了。
高公公低头。
天家无父子,天家也没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