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黑夜可怕，到底什么可怕】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想想都会腿软。如果不是有个人陪着，大半夜里宋明一定没有足够的精神和精力去完成这段骑行。
一路上，宋明和沙卓尔一直在聊天，从天气聊到童年，从童年聊到零食，从零食聊到星座，从星座聊到音乐，沙卓尔发现宋明跟她都喜欢北欧的音乐，都对天文感兴趣，最想去的地方都是挪威，最希望实现的愿望是某天到撒哈拉大沙漠去看日落……
时间就在这样愉快的聊天下悄悄流逝，有了这样的一个特定的聊天环境，两个人迅速地了解了对方的一切，原本很难跟陌生人的心扉的沙卓尔也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宋明也没有感觉到这段路程多么遥远和辛苦，载着一个女生黑夜里骑行的感觉有点像出逃，像私奔，像在黑暗里低低飞翔。
“你觉得黑夜里可怕，到底是什么可怕？是遇到坏人，还是鬼？”
面对宋明的问题，沙卓尔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猜应该是鬼。”宋明坏坏地笑笑。
“为什么？”
“你连我都不怕，应该不怕坏人。”
“你错了，我连你都不怕，应该不是怕鬼。”
宋明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沙卓尔无端黑了一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就到了沙卓尔的小区门口，宋明停下了单车，沙卓尔跳下车子来，说：“终于到了”
“终于？”
“是啊，像在一个隧道里穿行，永远都到不了终点的感觉。”
“我倒希望如此。”
“不要乱许愿，会实现的。”
宋明跟在沙卓尔后面，面带微笑。
沙卓尔说：“谢谢你。”
“不客气。”
“那么……”
“我该走了？”
“嗯。”沙卓尔说，“麻烦你送我回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那可不该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呢。“
“残忍？”
“让我跟你一起去敲门，确认她在家，免得……”
“但是已经很晚了。”
“既然已经很晚了？”
“这……”
“不方便？”
“也不是……”
宋明说：“这样吧，我在门口等你，你去敲门，如果她在家，过来告诉我一声，如果不在，出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不要让我太感动了……”沙卓尔充满感激地看着宋明。
“会怎样？”
“会……也像你一样，跑去收集很多老掉牙的笑话逗你笑吧。”
宋明保持笑容看了沙卓尔三秒，说：“你是我最应该收集的笑话。”
“啊？”
“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沙卓尔点点头，说：“如果有阿拉丁神灯，我现在就要用掉一个愿望。”
“希望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吗？”
“……希望婼寒给我开门。”
“嗯，我也想要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现在告诉我啊？”
“回来一定告诉你。”
看着沙卓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宋明才伸了伸筋骨，感觉到了有点疲惫，他把单车停到一边，坐在台阶上等待沙卓尔，夜晚的星星很多，但是没有月亮，想到在郊区看到的硕大的月亮，现在是不是藏在某个地方了，真可惜这样的时刻手机没电了，否则还能打打游戏解解闷，现在的话，只能数着星星等了。
跟宋明告别后，沙卓尔飞快地进了小区，跑到金婼寒的楼下，抬头看到她家的窗户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凌晨两三点，就算回家也有可能入睡不开灯了，凭借灯光判断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回家。
有种不祥的预感，当时金婼寒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就像是永诀那样无情，她真的只是赌气回家了吗？
沙卓尔竟然有点不敢上去敲门，担心万一她没有回家，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结果。
徘徊犹豫了一下，想到宋明还在外面等候，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交代。
给自己打了打气，上楼梯，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随着脚步一起蹦跳，想到婼寒的母亲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以及小时候梦到过的可怕的鹰钩鼻子，刚才宋明的话也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耳边，黑暗中，你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是坏人还是魔鬼呢？
不管那么多了，凌晨两点多，万籁俱寂，熟悉的大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只有虫鸣嘤嘤，楼道内的灯应声而亮，又忽闪着灭掉，增加了暗夜中的恐怖气氛，越逼近她家门口，这种恐怖的气氛越明显，沙卓尔几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步步，步步惊心，但终于还是到了门口。
深吸了一口气，沙卓尔按下了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没人应答。
她开始敲门，拳头握紧，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无规则的，频率混乱的敲门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回应。
再敲，不间断地敲，不允许自己绝望地敲——紧紧握住的手都敲疼了，就算是一个熟睡的大象，此刻也应该能够被敲门声给吵醒了。难道……婼寒家里没有人，或者说，婼寒打定了主意故意不开门？
大约敲了五分钟，筋疲力尽的沙卓尔已经没有信心了。
金婼寒没有必要如此坚持不开门，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沙卓尔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不可能因为那首歌词，更不可能因为凌岁岁的吵闹，那么，能够有什么事情让婼寒生那么大气，气到连夜逃跑，门都不开？
只有一个可能——她，并没有回家。
她沮丧万分，打算去告诉宋明这个不幸的消息，阿拉丁神灯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突然屋里传来巨大的一声吼叫：“死兔崽子几点了才回家？又没带钥匙？”
屋内的声音之巨大，简直可以用洪钟来形容，隔着一道厚厚的防盗门，楼道的灯都被震亮了起来。
沙卓尔吓得一哆嗦，她听出来是金婼寒母亲的声音。
她以为敲门声是金婼寒回家……也就是说，已经可以断定，金婼寒没有回家了。
沙卓尔的情绪降到冰点。
随着屋内狂躁的咆哮，一阵粗鲁的拖鞋声音响起，由远到近，渐渐向门口走来。
吓得魂魄乱飞的沙卓尔想拔腿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门猛然间被打开，金母穿着宽大的睡袍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口沫横飞地大骂：“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永远不带钥匙，你是不是想烦死我？……”
沙卓尔浑身发抖，双腿有点软，不敢面对这呼啸而来的斥责。
金婼寒的母亲怒吼完了才注意到门口站的不是女儿金婼寒，而是沙卓尔。
金母稍微怔了怔，马上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嘴脸，厉声说：“这么晚了跑我家来干嘛？不知道都已经睡着了吗？”
“对不起阿姨……”沙卓尔张口结舌地说。
“那个死妮子呢？你们没在一起吗？”金母骂骂咧咧地问着，一边打着哈欠，眼皮因为困倦抬不起来。
这时候屋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这么晚了跟谁废话呢？赶快回来睡觉！”
这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严重的不耐烦的语气，金母听到这个声音倒是收敛了一下，头向屋内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冷冰冰地对沙卓尔说：“这么晚跑来敲门？知不知道这是睡觉时间？”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我是想……”沙卓尔鞠躬，努力地道歉，但是话还没说完，砰一下，门被重重地关上，沙卓尔浑身冷汗地站了半天，不知所措，只得沮丧地走下楼去。
脚步竟然是如此艰难，失望的情绪霸占了沙卓尔，她想哭。
在门口已经等待良久的宋明东张西望，看到沙卓尔走出来，他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怎么样？”
沙卓尔摇摇头，眼圈又红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回家。”
“真遗憾，”宋明摇摇头，“我以为会听到好消息。”
“她竟然真的没有回家……”
“听我说……不管你现在多着急，多担心，也只能先回家，实在是太晚了。”
沙卓尔点点头，看着宋明说：“你也该回家了。”
“我也回家。”
宋明说着，推着单车，看到沙卓尔眼睛红红无比失落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也许，明天睡醒了，她就高高兴兴站在你面前了，告诉你这是一场游戏什么的，你说过，她一直是这么不按理出牌的？”
“这次我感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知道，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婼寒是有点特立独行，但是她有自己的分寸。”
“特立独行，如果没有影响到别人，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标签，但是如果让所有人大半夜提心吊胆这样去担心的话，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被水怪抓走了？或者，误入海底龙宫，去当龙王了？”
“宋明，我现在不想开玩笑。”
“哦，对不起，我在内心里其实是愤怒的，如果她在我面前，我很有可能给她一拳。”
“我现在也有这样的想法了，为什么当时我没有能给她一拳，哪怕把她绊倒，至少不会失踪。”
“我觉得她不会有事。”
“为什么？”
“想一想也知道，无非有几种可能，第一，她去了其他的同学家，或者在营地附近的亲戚家？第二，她根本就没回来，还在海滩附近，只是心情不好要报复社会，故意躲着不出来，让大家担心。第三，她只是想找个地方放空，没别的，就是想放空，担心别人打扰，所以玩人间蒸发。”
“她没有可能去其他同学家，至少她不会完全没消息跑去其他同学家，另外她在郊区没有亲戚，至少我知道的她没有什么亲戚可以大半夜投奔的，如果是放空，现在可能只有这一个说法有一丝可能性了。”
“可是，海滩就那么大，我们也都找遍了，她能躲去哪里放空呢？”
“这就是我担心的，她能去哪里呢？”
“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忽然不顾大家一个人跑了呢？”
沙卓尔说：“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我还跟她单独聊了一会，后来她就不见了，我当时看到凌岁岁和小斌在吵嘴，吵得很凶，凌岁岁要我陪她去海边散散步，我们走到海边的时候看到曾洛一个人站在那里，凌岁岁就扔下我去找曾洛了，我也就自己回帐篷那边了。然后我遇到你，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收到了你的信息，我正拿着手机打算回复的时候，婼寒来了，
她浑身湿透，说是刚才游泳去了，当时她面色很难看，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遇到了两个讨厌的怪物……说着说着突然她就生气了，说自己再待下去会发疯，要离开这里，我以为她只说说，可她直接骑了车子就要离开，我害怕她出事，劝了半天，但是根本没有用——她直接就走了。”
“那就没错了，肯定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两个怪物？指谁？”
“不知道。”
“既然是这样，你更不用担心了，她一定是在生谁的气，等气消了就没事了。两个怪物？难道是在说凌岁岁和小斌？”
“不可能是他们。凌岁岁和小斌吵架的时候婼寒不在现场。”
“那会是谁？我？丛林？方圆？还是阿虎？难道是米娅和苏妮？”宋明把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个遍，仍然感觉没可能。
“不想了，现在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她，也许你是对的，天亮了可能她就出现了。”
“嗯，你说的很对，她既然有自己的分寸，就一定不会有事，我们一起等明天的好消息？”
沙卓尔点了点头。
宋明跟她告别后回家，看到宋明骑车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沙卓尔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