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呼啸而过的一眼惹了祸】
金婼寒的成绩并不好，时常上课走神，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对学习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面对无穷无尽的知识海洋，她的大眼睛里常流露无辜的懵懂。长大后的她仍旧保持着小时候的影子，蜷曲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瘦削的长胳膊长腿，特立独行的气质，总是冷冷清清，无所谓，又毫不在乎的表情，那种沙卓尔从小熟悉的表情。
学校里关于金婼寒的传闻非常多，一部分是来自于她奇异的身世，还有一部分是关于她和外校的男生频繁交往的一些细节，无根无据的事情，却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她总是人群中备受关注的那种人，虽然她清高孤傲，并不合群，可正是她的距离感，让人产生探索的欲望，窃窃私语，众说纷纭，永远不知道真相却一直有人前仆后继地感兴趣，毕竟她那么美，那么特别，那么与众不同，她的故事一定也与众不同，也特别，也会美。
有一次确实有一个外校的男生来学校找过金婼寒，他很高很瘦，发型奇怪，脸上有着一种营养不良的青灰颜色，观赏性地眯着眼睛，不可一世的样子，裸露的胳膊露出了一个形状奇异的纹身，他来找金婼寒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
“丁小灰在吗？”男生逢人就问。
丁小灰？没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连续问了好几个人，听都没听说过，越发显得不可能。
“丁小灰，你不认识？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怎么会没人认识？丁小灰！”男生有点不耐烦，随意抓住了一个人咆哮起来，似乎再找不到他要找的人，要打架的样子。
看到远处金婼寒出现，缓缓走来，男生松来了抓狂的双手，脚步匆忙迎过去，沙卓尔才知道“丁小灰”就是金婼寒。
类似的情况很多，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寻找一个身份不明的“名字”，最后都是金婼寒的故事。
经常会有快递的包裹寄到学校里，每次都是“查无此人”被值班室的大爷放在橱窗里等退回，后来这些寄给“黄邻邻”，“古爱靡”，甚至“欧阳艳丽”的未知的大大小小的包裹最终都会被金婼寒取走。
总之，她们全部都是金婼寒。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金婼寒还会跟世界各地的人通信，没错，手写的信，漂亮花纹的信纸，一字一句写出来的“书信”，这年代还有几个人会用长长的一个午后去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也许不必等待回复的信。沙卓尔亲眼看到金婼寒在校园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一笔一划地写信，信纸是她们一起买的。金婼寒喜欢买各种好看的信纸，本子，笔，杯子，纪念章，钥匙扣，像是收集宝藏一样，把稀奇古怪的东西占为已有，但又很少见她使用它们。
金婼寒的字写的很有特点，圆滚滚的，毫无拘束，却又自成一体，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字，像她的人一样无法让人忽视。
发出去的信很快就会收到相应的回信，金婼寒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够说服那么多人陪她写信，那些花花绿绿来自四面八方的回信就像漫天飞来的好消息一样，她总是不着急拆封，等积攒一书包，带到小河边去一一看。
像是一个集中等待喜悦的仪式，虽然这种喜悦是沙卓尔读不懂的。
沙卓尔后来才知道，原来金婼寒在网上的各种论坛小组注册了各种各样的不同ID，认识了很多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她建议大家手写书信每周一封，以这样的方式维持友谊，她和所有的人都并不认识，甚至照片都没有交换，只有在信纸上你来我往的交流和表达，
取了各种网名和人交友，全部都是外校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名字以及一切，于是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无限虚构身份的快乐，一种被远方的人爱慕的得意，一种可以随意调遣这些“感情”的任性。
她是如此迷恋做另外一个人，与自己撇清关系，用自己分裂成无数个其他人，在那些不存在的人生里，她获得无比幸福的自由。
陪金婼寒到小河边拆信，变成沙卓尔每周一次的必修课。
不理解也罢，不认可也好，只要金婼寒愿意，沙卓尔都愿意陪她去做。
金婼寒只是迷恋这些信件，她对于信件的内容并不感兴趣，甚至与她通信的对方，她也并不怎么重视。有一次，她竟然对沙卓尔说，让她像洗扑克牌一样把这些情书洗牌，然后她随意抽取，抽到谁的才看谁的，幸运儿信件的内容金婼寒全部都读出来，原本或深情或缠绵的一些句子被以戏谑的方式朗诵，便像笑话一样尴尬，两个女孩朗读情书的声音，伴随着风里怪叫的小鸟，和被风刮得簌簌作响的树叶的声音，一起消融在逐渐黯淡的光线中。
这是多么珍贵的时光，属于金婼寒和沙卓尔的秘密时光，那些飘散在风里的恶作剧般的大笑，两个女孩一边踏浪一边对视的温暖感，这些都像是被松鼠藏匿起来的坚果一样，一粒粒储存着安全感，不知道为什么，金婼寒这样像风一样不定的人，竟然可以给沙卓尔内心无限的温暖和安全感。
凌岁岁经常好奇地探听那些莫名其妙来访的男生，对于金婼寒的一切，沙卓尔封口不谈，凌岁岁为此很生气。沙卓尔认定这是她和金婼寒的秘密，她毫无条件地自愿为她封口，只有那些秘密的果实储存在秘密的洞里，那份安全感才不会被打破，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沙卓尔很珍惜和金婼寒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她总是满面笑容地听她说话，听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及不同凡响的做法，也许因为认识太久，对她的那种欣赏如撒播了一粒小苗，一直一直被她精心培育，舒缓地生长着，直到变成参天大树。
但是，她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光其实并不多，并且经常被强行打破。
常常是她们并肩走在一起，凌岁岁霸道地插入到她们中间来，以不容商量的姿态摆正“三人行”的格局。
每当凌岁岁加入进来的三人并行的时候，金婼寒和沙卓尔就默契般地沉默下来。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凌岁岁在说话。
少女凌岁岁，早熟世故，高调炫耀，乐于攀比，掌握一切小情报，还喜欢和男生保持着似有若无暧昧的关系，这些都是她的谈资，因为生日比沙卓尔和金婼寒都大一点，因此凌岁岁说话的语气总带有一种天然的年龄优越感，她喜欢用教训人的语气讲话，仿佛面对两个无知的小朋友，沙卓尔总是笑而不语，很少反驳她或者泼冷水，金婼寒则不同，有时候会带着无法隐瞒的轻视在脸上，凌岁岁因此更要证明自己的成熟和魅力以及威信，她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总有一种弩拔弓张的危险，生怕哪天这根弦就会崩断掉，如同走在钢丝上的对手。
这种奇怪的氛围令夹在中间的沙卓尔时常感觉尴尬，她很想维护单纯直率的金婼寒，却又不想过于流露内心直接的想法而伤害同伴凌岁岁。
还好，古怪是古怪，也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嫌隙，三个人上学放学始终保持着一路同行的友谊。
其实，这样似有若无的黏连在一起的那种小集体亲密感，是沙卓尔非常迷恋的，她习惯一种状态就不愿意改变的人，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这样的格局一直进行下去，不要变化，不要改变，不要破坏。
有一天，三个女孩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凌岁岁在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讲着她前天晚上看到的一个电影的小细节，后面突然飞出来一个高大的男生，几乎是一刹那，他就已经越过她们，正面瞬间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他骑自行车飞快，呼啸而过，风吹过他的头发，把它们集体扬起，又随意散下来，他穿黑色的运动上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样子很古怪的鞋子，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呼啸而过的他似乎下意识地减速，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迅速，应该只有0.001秒的时间。
然后他就继续呼啸而去了，带着他那些集体扬起的头发和他高大的黑色背影。
但是这一眼，惹了祸。
凌岁岁几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喊出来：“哇！曾洛！”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金婼寒和沙卓尔被这一幕搞得莫名其妙，随着凌岁岁的惊呼应声看过去，曾洛早已经远成一个小黑点。
“是曾洛！你们都看到了吗？”凌岁岁却站在原地，双眼冒出飞出桃心，像是被桃花大神点中般地兴奋而且闪闪发亮。
“曾洛是谁？”沙卓尔不解地问。
凌岁岁生气地说：“拜托，曾洛你们都不知道吗？”
“是个不入流的选秀明星吗？”金婼寒嘲讽般冷笑了一下。
凌岁岁白了金婼寒一眼，耐心地说：“曾洛啊，我们学校著名的大校草，传说中的男神！别说你们都没听说过。”
沙卓尔一脸惘然地看了看金婼寒，再看了看凌岁岁。
“真的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真受不了你们，曾洛，麻烦你们去学校打听一下，他是排球队长！是百米竞赛冠军！是诗歌朗诵一等奖获得者！还是游泳健将！”
“那又怎么样？”金婼寒依然不屑一顾，“会飞吗？”
“会，什么都会，无所不能的男神！”
沙卓尔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岁岁，她对曾洛的赞美已经不着边际，忍不住说：“世界上会有这么无所不能的男生？”
“当然有，就是有，而且刚才他就经过我们身边，回头看了一眼！”凌岁岁焦急地要表达自己的发现，不再理会沙卓尔的惊叹和金婼寒的冷淡。
“然后呢？”沙卓尔问。
“什么然后呢？”凌岁岁生气地说，“曾洛呀，曾洛回头冲我们看了一眼！”
沙卓尔虽然还有迷惑，却不敢再多问，怕凌岁岁发火。
凌岁岁忽然眉头一舒展，得意地说：“我今天这件红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凌岁岁捶胸顿足在抱怨沙卓尔无知，抱怨金婼寒后知后觉，原来她已经沉迷在自己“红裙子的诱惑”中。
金婼寒仍旧保持冷笑的姿态，说：“恭喜。”
“什么恭喜？”凌岁岁眼珠一转，感觉到金婼寒话里味道不纯。
“恭喜你，把万人迷的校草给迷住了。”金婼寒补充道。
凌岁岁懒得理睬金婼寒的冷嘲热讽，她碰了碰沙卓尔，说：“你说，他肯定是因为看到我的红裙子，才会回头的，是吗？”
沙卓尔安慰凌岁岁说：“就算你不穿红裙子，他也许只是回头为了看到你。”
凌岁岁满意极了，顺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她们说：“你们俩都应该向我学习，女生嘛，要有女生的魅力，才能吸引到别人注意。男生都喜欢甜美的女孩，金婼寒，你应该留长发，你看，你有点自来卷，如果头发长一点，会比现在好看很多——沙卓尔，你太单薄了，完全像个没有发育的小孩子，这样男生怎么会注意到你呢——对了，说起被男生注意，上周一个外校的高中生还跟踪过我呢，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感觉他要跟我表白……”
看着凌岁岁得意的神情，沙卓尔和金婼寒都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