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在下，屋檐水滴滴答答的，惹得人心烦意乱。
江信趴在窗前的书桌上，呆呆地望着盒子里的蚕茧，不知所措地落泪。该怎么办？她毫无主意。一面是无法拒绝的周笙，一面是至亲的姐姐。
铛铛的钟声响起，已经是下午四点，她抬眼望去，见马路上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多，心乱如麻。
“这可如何是好啊？”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姐姐江芷愤懑不满地呼喊声：
“薛姨，薛姨......薛姨......”
她惊惶而起，心紧张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片刻，一阵阵熟悉地高跟鞋声音，逼近了她的房门。
她赶紧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坐回去，胡乱地抓了本书摆在面前，假装平静。
咯吱，门开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弥散而来，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转过身去，“姐姐，你今天回来的真早！”
“信儿，你？”
眼见姐姐如此惊异地瞅着自己，睿智的双眸仿佛已经读出她心里的所思所想，江信慌张地有些恐惧了，手不由自主地揪着自己身上的旗袍，顷刻间汗湿了掌心。
江芷健步走到她的面前，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原来姐姐是来关心自己，江信揪着的心轻松了少许，“姐姐，我没事。”
“什么没事，瞧你的眼眶又黑又肿，嘴唇也发白，真是吓我一大跳，还以为你病了。”江芷说着往她的身后扫了一眼，见着一本诗集，便拿起来，随意地翻了翻，“信儿，你该读些新式的书，我从法兰西带回来几本书，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片刻，江芷去而复返，抱来厚厚地一摞书，放在她的书桌上。
江信一瞧全是英语，不由得泛起愁。
“小傻瓜，愁什么，不是有我在吗？”江芷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让她坐下，挑选了一本印花纸包着的旧书翻开，“这是我中学时的英语课本，你从这本开始看，当然，以你现在的水平肯定是看不懂的，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亲自教你，从认识字母开始。”
“姐姐，我这么笨，肯定学不会，还是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了。”江信自卑地低下头。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学不会呢？”
“可是我长的这么丑，即便是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呢？”
江芷听她如此说，捧起她的脸，郑重其事道：“信儿，姐姐知道你想走出去，像平常人一样生活。我都想好了，以后每天，我尽可能早点回来教你学习新式的知识，等过个两三年，你学有所成了，我就安排你去公司上班。”
“啊？我不行的，不行的，我会给江家丢脸，不行！”江信侧过身去，避开姐姐。
“姐姐会给你安排独立的办公室，你可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所有的一切，姐姐都会替你安排好。想见谁，不想见谁，都由你说了算，还可以工作赚钱，和拍戏当演员是一样的。”
演员？江信恍然明白，姐姐如此这般，只是为了让她放弃做演员，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她难过地闭上了眼。
“信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芷见她不答，便拿起电话，准备叫医生，可是又不知该拨什么号码，遂走到门口，呼唤薛姨，但仍旧没人应答，不由得恼怒起来。
“去哪里了，真是的，越来越不像话！”
“姐姐，你别生气，家里还没招到人，薛姨一个人什么都要做，实在太忙。”
“去哪里也不留句话，太没规矩！看来，得定个章法，否则以后家里的佣人都不听使唤了。”
江信见姐姐越说越激动，担心薛姨受委屈，灵机一动，上前将姐姐请到书桌旁教自己英语。
读完后，又照着抄写。
“不对，是这样的，你仔细看着。”江芷见她写得不规范，遂夺了她的笔示范了一遍，然后让她重写，她重写了十几遍，仍然不合格，见姐姐愠怒着，只得胆怯地低下了头。
“要学就要认认真真地学，一开始把要求定高些，以后才能成才，再来！”江芷见自己不过是训了几句，妹妹那笔的手就不自然了，为了让她不那么紧张，她只得退开，坐到床沿。
性格内向得近乎于自闭，相貌又丑陋无比，竟然还能和周笙一起演戏，江芷越想越不服气。她寻思着，一定要想办法把角色抢过来，就算是抢不过来，也不能让给别人。
此时，江芷无意间看见床头，挂着一幅山水画，颇有意境，落款正是妹妹的名字，“这画，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什么时候画的？”
江信回头，顺着姐姐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幅画。
“有几年了，那时姐姐在留洋。”
“真是不错，很有天赋，也许我该给你请个老师，让她专门教你画画，以后做个艺术家，岂不是更好？”
“艺术家？那是什么？”江信头次听见这个词儿，感到十分新鲜。
江芷见她被吸引，遂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直到见她的双眼里满是憧憬才终止。
“信儿，有姐姐帮你，以后你就是上海最有名的艺术家。”江芷信心满满地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长长的乌发。
不用和很多人接触，不用遭受异样的眼光，还能继续钻研自己的爱好，那一刹，江信忽然觉得这大概是最适合她的工作了。
江芷见妹妹如此欢喜，当下便做出了承诺，要给她请最好的老师，江信万分感激，同时心里的愧疚也进一步加深，脸色顿时垮了，耳朵红红的，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
“信儿，你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江芷有些急了，不知道玻璃心的妹妹又怎么了。
“姐姐，对不起！”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江芷江妹妹的脸捧起来，见她哭了，更急了。
“上午我和周先生讲了，但是他不同意，薛姨也听见了。”江信见姐姐脸色骤变，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只好再次将头深深地低下。
江芷迟钝了片刻，整顿了情绪，问道：“他为什么不同意？”
江信踟蹰着久久说不出口，江芷见状，联想起进门时妹妹的反常，顿时生出怀疑，“信儿，你一直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告诉姐姐，只要是实话，姐姐都不会跟你计较。若是你隐瞒，那姐姐真是太寒心了！”
“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
“咱们是亲姐妹，患难与共的至亲，还有什么不能讲？”江芷见妹妹仍然踟蹰不决，更加怀疑，于是疾步朝电话走去，“这样，你现在给周笙打电话，当着我的面再问一次，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怪你。”
想到周笙在雨中的一番坚决真挚的话，江信怎么也迈不开腿。
可是电话旁此刻正站着自己的至亲至爱的姐姐，她美丽、睿智又有才华，对周笙更是痴心一片，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想到丑陋的自己，站在谪仙一般的周笙旁，犹如癞蛤蟆依傍着仙鹤，何其的令人自惭形秽？
她动摇了，沉了口气，决定去打电话。
“不要去，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她的耳畔，她疑怪地环视周遭，见只有她和姐姐，心想定是又产生幻觉了。
“你究竟打是不打？”江芷见妹妹久久不过来，又东张西望地像是想要搬救兵，顿时不耐烦了。
她耷拉着脑袋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没想到拨通了却被告知欠费了。
“欠费？怎么会欠费？”江芷恼怒地走到门口，大声地呼喊薛姨，终于听见了回应。
薛姨匆匆上楼，衣服、鞋子湿漉漉的，“大小姐，请问你有什么吩咐？”
“电话欠费了，快去电话局把钱交了。”
“回大小姐，我刚刚从电话局回来，应该再过几小时，就可以打电话了。”
江芷见她一身的狼狈样，十分不满，便开始对她训斥起来，十几条新家规脱口而出。末了，让她重复一遍，觉得满意之后，又让她赶紧去做饭。
薛姨唯唯地应承着，心里却十分委屈。
“怎么还不去？”
“是，我这就去，但是，大小姐，能否请你先把这些账单清一下？”薛姨打开手里拽着的旧布包，取出一叠账单和一个小本子交给江芷，江芷翻了一遍发现竟然有几百块之多，狐疑地打量起薛姨。
“大小姐，我只是个佣人，积蓄不多，小本子上记的账，还有汐儿、柳儿、张妈的工钱，都是我垫付的。”
“每个月的家用不是都给你了吗？怎么还欠着几百块？”
“所有的账目，大小姐都可以一笔笔地细查，我敢担保，绝没有半点错漏。本来不该找大小姐你的，但刚才交了电话费，我实在是没钱了，老爷也不知几点回家......”
薛姨说完打开布包给她开，里面只有几张角票。
哪家的佣人会拿自己的钱垫付主人家的开支？想到这里，江芷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过了些，薛姨是家里的老人，又对江家不离不弃，这份忠诚不该被怀疑，于是她转身回房，多取了几十块交给薛姨，当作是对她的感激和奖励。
可是一进门就见着江信在帮薛姨擦汗，而薛姨也对她颇为关心，二人亲昵如同亲人一般，心中不悦，于是将钱给薛姨后，便催促她去做饭，然后将门关上。
“信儿，你告诉姐姐，你是怎么同周笙讲的，周笙又是如何回复你的？”
江信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为难地说不出话，软软地坐到了床沿，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姐姐，我真的都说了，我没有说谎，薛姨可以作证。”
江芷憋着怒气，温和道：“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说谎，但是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周笙是大明星，又极少在交际场所露面，想要和他接触真的太难了。信儿，你就帮帮姐姐好吗？你告诉姐姐，你们都说了什么，姐姐帮你写草稿，一会儿电话通了，你就照着念，好吗？”
江信见姐姐如此痴心执着，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实话实说，岂料姐姐却大发雷霆，将她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吓得她畏惧地缩在一角，不敢说话。
“你说周笙拒绝，我勉强可以相信，但是你说他梦见你，还......，我简直说不出口，我真的，真的难以相信，这就是我一贯诚实的妹妹说出来的话。信儿，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我没有说谎！”
江芷冷笑了数声，平复了心绪，拿起梳妆台上的镜子坐到妹妹身边，“你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再看看我。你说他为了成功选择你来演，我信，可是你说他......呵！”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薛姨都听见了，我没有说谎！”
“薛姨和你朝夕相处，自然会帮着你说话。信儿啊，你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不会撒谎啊！”江芷讪笑着，擦干脸上的眼泪，“既然你选择与我争，那咱们就一较高下吧！”
语毕，扔了镜子，夺门而出。
江信抱着被子失声痛哭，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熟悉的喇叭声传来，她知道是父亲回来了，于是擦干眼泪，收拾了屋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一阵高跟鞋声，绕过她的房间，往楼下而去，片刻，楼下传来父亲的连声呼喊。
江信揉了揉眼眶，梳了梳长发，缓缓下楼。见姐姐神色严肃地坐在父亲身边，她便怯生生地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