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林醉俯身咳出一口殷红的雪，叶秉烛的眼睛里闪过惊痛的颜色。他揽着林醉的腰，将她护在怀里，右手虚空一握，祭出方天锏。
方天锏上华光闪烁，如同身覆星辰，隐隐有电光流转。叶秉烛手持方天锏挽出阵法的形状，盛大的光芒勃然而出，笼罩了整条河道。黑色的衣袍袖角在风中烈烈翻飞，黄金面具上一片冰冷的寒雾，白水河上十里繁华的景象在盛大华光的笼罩下，竟然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破裂之声清脆灌耳。
繁华的表象寸寸破碎，白水河迅速露出本来的面具，河道狭窄，水流清浅，岸边不过是些嶙峋的树影和石块，哪有什么叫卖的小贩和绵延的花灯。
林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连他们身处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画舫，不过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船，船板残破不说，还有透水的地方。她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叶秉烛语气平静：“是幻象。”
漂浮于半空中的莲花灯却没有消失，白衣公子轻笑出声，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一宫之主，好眼力，好本事，一招便破了我精心布下的迷幻阵法，不知林姑娘身上的毒你是否也能解开。”
说着，纤指一滑，铮铮琴音悠然而出，调子诡异且清冷，林醉只觉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四肢百骸如同蚂蚁啃食。她惊呼一声，在天旋地转中，向后仰倒。
叶秉烛紧紧地抱住她瘫软的身体，寒着声音对半空中的白衣人道：“是你主动交出解药，还是等我取了你的半条命，你再给我。”
白衣人的琴音越是密集，林醉便越是痛苦，额头上遍布着细碎的汗珠。诡异的琴声里只听那人轻轻一笑，道：“她的命可在我手上，好像轮不到叶宫主来同我讲条件吧？”
叶秉烛眼中寒芒暴涨，方天锏在掌心里挽出一个极漂亮的花样，带着刺目的华光笔直地朝白衣人安坐的莲花灯刺去。
只听琴声再度一变，数条游龙形状的光影自冰玉般的琴弦下飘摇而出，直奔叶秉烛而来。叶秉烛半抱着林醉旋身飞起，落脚的小船瞬间炸得粉碎。
林醉身上气力全失，但神志还在，她轻轻地扯了扯叶秉烛的衣袖，道：“你将我放在别处，这样抱着我会施展不开手脚。”
“你是我要娶得人，”叶秉烛道：“是我的妻，夫妻本就一体，生死自然也要与共，你抓紧我，我不会放开你。”
胸腔里像是注入一股热流，整颗心都被暖得发烫。
林醉抓着叶秉烛的袍袖 深深地依偎进他怀里，他身上的气息依旧冰冷，她眼睛里却有叹息的味道。
老天让我遇见你，究竟是考验，还是补偿……
白衣公子不断操纵琴音释放出光刃，叶秉烛祭出结界笼罩在周身，方天锏召唤来熊熊雷火和电闪雷光。烈火咆哮如猛兽，电光分化成雷霆万道，将半个小镇都照得雪亮。
火光中衍生出两只脊有双翼的赤色猛虎，怒吼着，张开尖利的爪牙朝脆弱的莲花灯扑去。
林醉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炽烈的光线，她还来不得看清叶秉烛究竟是如何动作的，白衣公子身下的莲花灯已被劈得粉碎。
林醉再度想起洛云峥，她曾见过他使出渡化之法，所谓“渡化”，源于佛法，衍生于剑谱，借兵刃之冷，震彻邪祟，渡化良念。
三千花醉身有佛法，洛云峥本人亦有一种佛法加身的大慈大善之心，即便被逼杀人，也以渡化为主，能够放下屠刀的，他都愿多留一份机会。
而叶秉烛无论是气息还是术法都带着强烈的阴狠感觉，就像他方才的那一招“杀生为宗”，取得是斩杀众生唯我独尊的霸道与恶念，以恶魔之力召唤猛虎烈火与电光，所到之处，焦土遍野。
洛云峥与叶秉烛，佛与魔，善与恶。
明明是两个极端，林醉在蚂蚁啃食般的疼痛里暗暗想着，为什么我会有熟悉的感觉，甚至能够在叶秉烛身上找到洛云峥的影子。
白衣公子自花灯中摔出来，姿态有些狼狈，他怀抱着凤尾琴在半空中连连调整身法，然后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足尖踏着一片飘在水面上的树叶，身上未沾丝毫湿气。
他左边脸上带着一枚银制面具，右半边脸则英俊如画，分明是洛云峥的样子。
林醉看着他，轻声道：“你不是他，即便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他的磊落潇洒，你也是学不来的。现出本来面目吧，别让我一个姑娘家笑话你。”
白衣公子轻笑了一下，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未覆面具的右半边脸中了什么法术一般，肌肉同骨骼一起扭曲转动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白皙的容颜上一弯细长的眉眼，浅茶色的瞳仁映着樱红的嘴唇。仿佛常年眠花宿柳，无论喜悲，眼底都带着三分挑逗四分风情，妩媚如修行千年的狐妖，飞挑的眼角又显出几分薄凉狠绝。
史书上所说的寡情之貌，大抵就是如此吧。
林醉看在眼里心中惊叹，苍白着面色道：“半面妆？你是魅？”
半面妆，半张脸可随意易改成见过的人的样子，是道行高深的妖魅才能修炼的幻象之法。
叶秉烛黑衣如夜，衣襟在半空中翻飞如梦魇，他亦悬停在水面上，黄金面具华光熠熠，抬手抚了抚林醉鬓边的碎发，看向白衣公子是目光清冷，道：“还打吗？”
白衣公子抱着凤尾琴却没再弹曲，在隔板上轻轻一敲，浅笑着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技不如人，我打不过你。不打了，累。”
叶秉烛道：“那就把解药拿来。”
白衣公子弯唇一笑，细长的眉眼里挑起嘲弄的光，道：“解药可以给你，不过叶宫主要拿东西来换。”
叶秉烛黄金遮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里面泅着岑岑的冷光，他道：“你想要结缘灯？”
“不只是结缘灯，”白衣公子神色诡异，樱红的水润的唇看起来像是带着某种残忍的线条，轻声道：“我还想借叶宫主肚子里的那颗心一用。结缘灯可引渡幽冥亡魂，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仅次于三千花醉，是当世神器。只引渡亡魂可不够，我还想让亡魂死而复生，所以，叶宫主恐怕得把心剖出来借给我。”
林醉急急地攥紧叶秉烛的衣袖，道：“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变着法的想取你的性命！”
白衣公子轻轻一笑，指下再度重重一勾，林醉只觉胸口疼得像是被刺了一剑，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更加苍白。
叶秉烛怒喝一声，方天锏滑过蜿蜒的线条，白衣公子闪躲不及，正吉在胸口，顺势飞出去数丈远，又踏着水面上的落叶走了回来，唇边一道湿润的血痕。
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轻笑着：“叶宫主，你杀了我也没用，这是我下的毒，只有我能解。若是得不到解药，不出十二个时辰，你怀里那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就会化成一滩脓血。尸身全无，魂魄接散，你想用结缘灯引渡她的魂魄都引渡不来！”
尸身全无，魂魄接散。
八个字在林醉耳边震颤出细碎的回音，她想，这便是洛云峥的结局吧，所以她连他的魂魄都引渡不出。
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
林醉含着眼泪拽住叶秉烛的衣角，她想告诉他，别为了我为难，更别为了伤害自己的性命。
叶秉烛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想法，他抬起手，指尖纤美精致，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鼻梁，最后停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手指点着她的唇瓣来回游移，甚至挑开齿列，勾弄着她的舌头，带着暧昧的味道。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叶秉烛道：“我不仅要你以身相许，还要你亲我一下。等身上的毒解了，要认真亲我一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