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创世之神”四字一出,叶秉烛心头闪过一声沉重的叹息。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异说传》记载,上古有神,正邪一体,开世造物,衍生日月。后神力渐弱而羽化八荒,存混沌一缕,流离于世,称为神者混沌。
传说,得混沌者,神魔一体,一念创世,一念灭世。
这样的神力,怎么会无人向往。
越是站在高位的人,越想朝更高的地方走,尝到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就再也无法安于平凡的人生,忍受普通的躯壳。
人与佛最大的区别,也许就在于此处吧。
佛以己身,历经万苦,是为超度世人。人以百般刑罚加害同类,是为成就自己。
叶秉烛的表情全部掩在黄金面具之后,只有一双寒潭似的眸子露在外面,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他笑了一声,嗓音低哑,他道:“星尊大人身居高位,位高权重,叶某不过一介山野痞夫,哪敢同星尊大人共商合作事宜。王位也好,创世也好,叶某人无心争夺,更无意觊觎,星尊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错?”苏云微轻笑一声,缓步行至叶秉烛面前,两人间隔着一尊镇墓神兽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足够叶秉烛看清苏云微脸上的神情。
苏云微瞳仁里沉着幽冥之色,眼下一片明显的青黑,睡眠不足似的,他道:“这种事情找谁都是错,唯独找叶宫主不是。七步宫的秘闻,别人不知,我却知道。”
叶秉烛眸光斜挑,淡淡地哦了一声,不追问,也不反驳。
气氛一时冷在那里,苏云微也不动怒,他扬手一掷,叶秉烛只觉眼前流光一闪,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入手触感温润,凑到长明灯下细看,是一枚银制的雕花盒子。
盒子很小,扁圆形,上面刻着神州苏氏的七重水云纹。
掂掂重量,很轻,应该是剃空的,不晓得里头塞了些什么。
叶秉烛抬眼朝苏云微看去,苏云微仍是那副淡笑的表情,他道:“陆煞行事莽撞,误伤了青州林氏的大小姐,这药可以解开林小姐身上的毒。据说叶宫主对林氏的那位小姐格外看中,我无意与叶宫主结仇,解药还是早些奉上的好。”
叶秉烛现在身处陆煞的回忆之中,按照时间线推算,回忆中的苏云微根本不可能知晓林醉中毒一事。
所以,眼前这个苏云微应该同叶秉烛一样,都是回忆之外的逆行者,肉身入梦,探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叶秉烛把玩着那个银制雕花的盒子,道:“叶某掌管七步宫已久,从来不知七步宫中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秘闻。卜星界尽数归于星尊大人统领,大人可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了七步宫。另外,解药我收下了,替青州林氏的小姐向星尊大人道一声多谢。”
“七步宫的事还要从当今国师秋信冬说起,叶宫主对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吧?”
苏云微笑着反问了一句,一双瞳仁在长明灯的火光中厉芒熠熠。他探出手,指尖绕着荏苒的火苗转了一圈。火苗骤然一爆,人面兽身的镇墓兽口中吐出雾气,模糊的光晕绕着烛火之光腾腾升起,光晕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副天地同悲的画面。
画面显现的是兖州洛氏的无忧城,放眼望去满目清泉翠竹,清泉水畔盛开着无数花盏晶莹的白檀花。
突然,黑色的风暴贴地而起,道道天火破空而来,天幕仿佛破了个口子,魑魅魍魉自破口中尽数而出,扑向地面,将聚在无忧城中的人吞吃撕碎。
一片火海,一片血海,到处都是残破的尸骸,到处都是哀嚎的人影。
这是无忧之乱时的场景。
如今的宋氏家主宋西辞彼时还未登上家主之位,他不甘居于洛氏之下,为了争夺星尊之位,率家中子弟对洛氏居住的无忧城展开围剿。
酣战之中,洛氏败势明显,长公子洛云峥为了保护族人,剖心为引,唤醒了埋在他血脉里的神者混沌。
神者混沌一念创世一念灭世,洛云峥剖心之时恶念丛生,招来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几乎将无忧城夷为平地,宋氏与洛氏两败俱伤。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今日看去,依旧满目疮痍。
“都是过去的事了,”叶秉烛身形未动,只是挥了挥手,那些旧时的画面便悉数飞散,他道:“何必再提。”
“旧事的确不必再提,”苏云微道:“可如果旧事跟今人有关,那就不得不提了。世人都道荒芜山七步宫是卜星界的一大异类,宫主叶秉烛掌事数十载,依旧容颜不老,黑衣裹身黄金遮面,手持一盏结缘灯。普天之下,无人不识七步宫之名,却也无人见过叶秉烛的真面目。十足的神秘,也是十足的厉害。可我却听说,叶秉烛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七步宫世世代代的宫主,都叫叶秉烛。”
叶秉烛冷笑一声:“星尊大人是打哪听来的浑话!”
苏云微自顾自地道:“卜星界日渐壮大,与皇族渐渐对立,皇上怎么可能心无忌惮。堵不如疏,与其撕破脸,闹得民不聊生,倒不如加以掣肘,七步宫的存在便是为了制衡卜星界,制衡四大世家。我说得对吗?叶宫主。”
叶秉烛朝苏云微投去冷冷地一瞥,却未言声。
苏云微也不急,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调子:“刚刚叶宫主挥退幻象时,使的是阴阳双星的星纹吧。阴阳双星,象征帝后,并非叶宫主胆大包天,敢觊觎皇室星纹,而是七步宫本身就有特权。”
叶秉烛看了苏云微一眼,苏云微道:“叶宫主不必急着否认,听我慢慢道来。七步宫本来就是皇室放在卜星界内的一根针,一只窥探的眼,是牵制也是监视,一旦四大家族壮大到了威胁朝廷或者皇室地位的那一天,七步宫自会出面,滋生事端,让四大家族自相残杀,以保证神州皇族的地位。说什么遗世独立,超然世外,不过是唬人的幌子。所以,当今圣上才会眼看着七步宫融帝后双星于一体,却不加干涉。”
“既然七步宫的地位如此重要且特殊,那么由谁来担当宫主之位最合适呢?”苏云微轻笑一声,看着叶秉烛的眼睛,继续道:“卜星一界,主星十四,各属世家,其中有三座星宫例外,那便是并称为中天之星的紫微星、太阳星和太阴星。太阳星和太阴星各主阴阳,乃帝后之星,而紫微星号称斗数之王,被誉为国师之星。国师辅佐帝后,共治天下。三座星宫交相辉映,共成一体。国师与帝后命格一体,最适合担当重任。所以,国师不仅仅是国师,还是隐藏在暗处的七步宫主。国师不能公开露面,便设置了叶秉烛这样一个虚幻的角色,黑袍加身,黄金遮面,无人可以窥见他的真面目,也就无人知道真正的七步宫住究竟是谁。国师更替,七步宫主也随之更换,都借着叶秉烛的名义,在外人看来,便以为叶秉烛是不老不死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