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原本寂静的竹林里传来一声摩擦碎响,叶秉烛耳力极好,将声响听得分明,他眼中寒芒暴涨,身形迅如闪电,飞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同时掌中暗结内息和阵法,翻涌的黑色烟云在他手中咆哮如龙,涌动着直刺而出。只听一声山脉崩塌似的轰然响声,眼前的景象竟如破碎的镜面般纷纷跌落,露出斑驳的底色。
周围弥漫起浓郁的雾气,似烟似霞,带着淡淡的香甜味道,像极了孩提时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糕,极为诱惑。
叶秉烛心中警铃一震,他迅速掩住口鼻,以防尸毒入心。
虚幻的假象迅速凋零,灿金的阳光碎落如雨,画面飞速旋转,更迭不休,不辨东南,转得人心烦意乱,头疼不止。耳边似响起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音,心念一转,又仿佛是女子抱琴而歌的缱绻呓语。再凝神去听,又什么都没有,徒留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冲撞不休。
这是乱心之法,道行浅些的,真的会走火入魔,心智全失。
叶秉烛运行内息稳住心神,他在眼前的画面旋转至最疯狂时,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凌空画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图案。
图案身带金光,愈演愈盛,仿佛藏了个小太阳在手中。叶秉烛振臂一挥,墨黑的衣袖如寒夜的雾,金光流星般一闪而逝,同旋转的画面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万物俱颤。
卜星一界,主星十四,各属世家,其中有三座星宫例外,那便是并称为中天之星的紫微星、太阳星和太阴星。太阳星和太阴星各主阴阳,乃帝后之星,视为皇室王权的象征,太阳星更被视为中天帝星,代表着至高的权利和地位。而紫微星号称斗数之王,被誉为国师之星,辅佐帝后,共治理天下。
三座星宫交相辉映,共成一体。
这三座星宫地位极高,被视为皇族的象征。卜星界的世家望族即便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私自将这三座星宫列为本家星宫,供奉修行,这已经成为卜星界内不成为的规定,千百年来,一直被遵守着。
太阴星盛,光盖太阳,被视为不吉,史卷之上,有数位皇后因此而被绞杀,不得入土安葬,三颗中天之星的地位可见一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卜星一界再怎么兴盛,也是君主之臣,谁敢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去修行帝星。
叶秉烛恰恰就是胆子最大的那一个,他刚刚以血绘出的,正是融合了太阳星与太阴星两道星纹的全新纹路。
汲太阳星之贵,合太阴星之富,融贯阴阳,星路尽集,忠臣之血,武将之杀,皆聚于此。这力量有多强大就有多炽热,稍有不慎,便会遭受反噬,连走火入魔的机会都没有,必死无疑。
再厉害的妖魅魍魉,在阴阳双星的纹路下也会原型必现。
星纹过处雪白的花盏幽幽浮现,那花朵生得十分奇特,瓣梢叶底似是坠着星辰一般晶莹闪烁,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九天的银河落在了凡间。
正是被视为洛氏象征的白檀花。
白檀花瞬开瞬死,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它的踪影,还以为是流光飘过。
经过星纹的净化和白檀花的洗涤,虚假的幻影终于彻底碎裂,叶秉烛挥开绕在眼前的烟雾,隐约看见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型石板拼接而成的石室中,石板上刻满了各色繁复的花纹咒语,像是在镇压什么邪祟。
石室无亮,异常昏暗,叶秉烛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只听一声脆响,他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立在四周的长明灯无风自亮,依次燃烧起来,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叶秉烛终于看清他踩到的是什么东西了。
一块畸形得如同怪物一般的头骨,人的头骨。
叶秉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目光投向四周,看到了令人惊骇的画面。
石室空间极大,宽敞得像是宫殿,迎面是一道汉白玉的通道,左右立满了人面兽身的镇墓兽。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座,莲座内凹,上面堆满层层叠叠的尸骨。
那些尸骨形容诡异,枯瘦的骨架子上包着一层白中泛绿的皮,头发披散着,勉强能看出些许人形。嘴巴大张至极限,一嘴残次不齐的獠牙,眼眶没有瞳仁只有布满红血丝的眼白,枯瘦的利爪上坠着极长的绿色指甲。
即便是这般诡异的样子,他们竟然还是有表情的,有的嘴角上翘像是在笑,有的眉头紧皱像是在哭,极其吓人。
是炼尸,卜星界内闻风丧胆的剧毒怪物。
炼者,烈火焚烧也。将正值壮年的男丁置于炭火之上,生生烤成干尸。人死成尸,却不得安葬,反经恶咒侵蚀,变成钢筋铁骨不死不灭的怪物,那怪物便炼尸,整个过程非常血腥凶残。
炼尸没有自己的意识,受施咒人的控制,战斗力虽强大,却极易凶化,变成嗜血成魔的怪物,发起狠来,连施咒人都会一并撕碎。
莲座之后是一面巨大的影壁,影壁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应该是神州苏氏的禁地,或者说是炼人为尸的万人坑。
缭绕在四周的黑色烟云并不是雾气,而是怨念。那些生生被炼化为尸不得投胎的人,所留下的怨念。聚在这里,浓得几乎可以巨化出实体
叶秉烛悄悄后退一步,有这样多的炼尸在此,即便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叶秉烛迅速闪身躲避,一道雪白的影子自眼前飘忽而过,落在了莲花座前。
苏云微年过天命,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浅色的眸子笑意盈盈,三分和蔼七分肃正,他依旧穿着白衫,衣角处坠着象征着神州苏氏的七重水云纹,发冠上是七颗东海明珠,通身富贵奢华。
苏云微未言先笑:“叶宫主,好久不见。”
叶秉烛看他一眼,乌沉沉的瞳仁掩在黄金面具之后,显得异常模糊,他道:“星尊大人费尽心机将本座隐入云泽城的禁地,难道只是为了寒暄几句?星座大人,有话请直说。”
苏云微笑了一下,缓步自莲座上走下来,暗红的火光在他身后投影出长长的影子,像是一个身姿扭曲的怪物。
他道:“叶宫主为探寻陆煞的往事而来,以慑梦之术潜入陆煞的梦境。可我依稀记得,慑梦之术,严禁肉身入梦,叶宫主可是走了步险棋啊。”
“我以肉身入梦,难道星尊大人不是?”叶秉烛道:“你将陆煞诓骗到清河镇中,不单单只是为了让他替你看守神者混沌吧?”
许是火光跳跃的缘故,苏云微的眼睛看起来诡异莫名,像是骷髅匍匐在里面,沉着暗黑的幽冥之色。
苏云微道:“苏某早闻七步宫叶宫主大名,却无缘得见,只能出此下策,与您在梦中一会。毕竟梦境虚幻,只要梦醒,一切纠葛都会消散无踪。即便说些秘密,也不担心会被外人听去。”
叶秉烛听出了画外音,道:“看来星尊大人是想联合七步宫之力,成就自己的霸业。”
“这霸业并非我一人的,”苏云微看着他,嘴角怪异地挑起,露出一个微微狰狞的表情,他道:“而是我与叶宫主两人共同享有的。只要我们合作,星尊之位不过一个小小的垫脚石,皇位也算不得什么,创世之神的名号才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