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叶秉烛以慑梦之术读取的是陆煞身上背负的往事,他的神识一直跟随陆煞活动,不会离他超过三步远。按理说,陆煞离开云泽城时,叶秉烛的神识也会一并跟着离开,可是他却被留下了,或者说被困在了苏鸣鹤居住的丹青苑里。
陆煞同苏鸣鹤之间的缘分,以一曲《比邻》匆匆落幕,所有纠葛与恩怨都随着两人记忆的消失就此尘封。无辜的人陷进了泥潭,作恶的依旧在作恶。
陆煞起身告辞,叶秉烛却被迫留了下来。丹青苑周遭仿佛被施下了结界,任他如何绕圈,目之所及,皆是丹青苑的回廊和幽幽竹影。
神识虚无,没有形体,使不出内息,叶秉烛暗结星纹,运气宁神,召唤出流光阵阵。光芒散退,原本空无一人的竹林里出现了一道人影,绘着暗纹的黄金面具,琉璃似的瞳仁,长发未束,黑衣倜傥,一身鬼魅似的气息,冷寒如冰。
正是叶秉烛本人,他将自己的肉身一并代入了梦境。
慑梦之术严禁实体入梦,若不能在三个时辰内走出梦境,施行慑梦术的人就会被永恒地留在这段逝去的时光内,是一步地地道道的险棋。
所以,从现在算起,他有三个时辰,来弄清楚苏云微妻子所诞下的那个鬼婴,被弄到哪里去了。
鬼婴乃怨气所结,厉害得很,除非阵法封印,否则不伤不死,鬼婴出生当晚,苏云微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按入火盆,只是障眼之法。以苏云微的道行,不可能不知道鬼婴是烧不死的,所以,他一定将鬼婴豢养了起来,有更阴险的用途。
在苏云微做下更多的恶性之前,他一定要搞清楚其中的关节。
阳光浓烈,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节,仰面看去,能看到候鸟低空略过的影子。
叶秉烛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他有些恍惚,恍若隔世。
他有太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久到都忘了阳光的温度究竟有多暖,阳光下的人世间有多美好。他习惯了暗夜中的生活,阳光下的食物让他失神。
指尖感受到凉意,似是有风略过,丹青苑内却是寂静得近乎诡异,枝影竹叶全都一动不动,被施了定身术似的,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静得让人心慌。
叶秉烛右手虚握,掌心里渐渐燃起一团乌青色的火焰,他运掌如风,火焰箭矢般飞向阳光射来的地方。须臾之间,火焰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轰的一声飞散如流火,悉数朝他反扑而来。
叶秉烛一愣,衣摆翻飞,将反噬而来的火焰全部扑灭。
叶秉烛又尝试了一次,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这不是结界,而是阵法,有人在丹青苑里结了阵法,想要困死他。
周围依旧寂静得毫无声响,竹叶纹丝不动。叶秉烛伸出手,指骨纤长,肤质细白,女人似的。阳光跳跃着落进他的掌心,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像捧着一丛金砂在手里。
黄金面具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如同沉睡的法器。
叶秉烛突然笑了一声,淡淡的:“原来是这样。”
他身负诅咒,不能在阳光下出现,轻则皮肤将溃败腐烂,重则会直接变成一具白骨。如今阳光浓烈,却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口,足以证明这一切都是幻象。
阳光、丹青苑、竹影,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都是假的。
混淆日月,颠倒黑白,这不是卜星之术,而是来自幽冥的禁术,需要强烈的黑暗之力。
黄金面具华光流转,面具后的琉璃色眼瞳幽深如井,叶秉烛依旧是淡淡的,自语道:“刚好,我也自幽冥而来,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话音未落,袍袖间风声四起,酝起浓重的烟雾,而周围的枝叶竹影依旧一动不动,那画面十分诡异。
《云笈七签》卷八十一曰:“人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唯三尸游走,名之曰鬼。”
鬼是独立于魂魄之外的东西,能障人耳目,荫蔽天日,以鬼结阵,阴阳颠倒,昏昼倒转。
浓黑的烟雾在叶秉烛手中越涌越烈,带起强烈的气流,如风似浪,让他的衣摆飘摇不定。耳边满溢着各种杂乱的声音,细细听来,似乎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又似某种怪笑。
啼哭声和怪笑声融在一起,诡异又刺耳,渐渐融汇成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近乎妖娆地魅惑着:“放弃吧,你走不出去的,入了我的阵,便是我的腹中之物,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叶秉烛瞳仁幽深,黄金面具上泛着冰冷的光,声音自面具后透出来,微微沙哑,带着沉沉寒意,他道:“苏云微以鬼为阵,想必你也是枉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人。今世命数到此,纵有不甘,也不该留恋,何不再去投胎,重活一世。”
“投胎?呵,”似男似女的声音笑得极冷,道:“我不屠尽世人,如何甘心投胎!”
话音一落,一个巨大的火球凌空而来,直直地朝叶秉烛砸去,热浪扑面。叶秉烛手中气浪翻涌,黑浪如箭,携着赫赫风声,透光而过,直接将火球斩成了两半。然而火球却未就此消散,化作无数蜿蜒的痕迹,扭曲着,盘绕着,继续朝叶秉烛扑来。
阳光刺眼,叶秉烛略略在眉骨处挡了一下才看清,那火球里包裹着的竟是十数条獠牙尖利的毒蛇。
蛇的样子极怪,并生双头,却没有眼睛,嘴巴长得极大,满嘴尖利的牙齿,芯子是墨绿色,滴答着腥臭的毒液。
这是用尸毒养出来的怪物,似蛊似妖,毒性极大,可与炼尸媲美。
苏云微果然没有把那个鬼婴杀死,而是留了下来,精心养着,利用鬼婴身上的尸毒和幽冥之力,为自己制造了无数邪恶的武器。
叶秉烛随便抓住一条扑来的双头毒蛇,指尖用力一扭,毒蛇的筋骨应声断裂,扭动间有一枚獠牙刺进了他的掌心。墨绿的毒液和鲜红的血融汇在一起,看起来极为狰狞。
似男似女的声音桀桀怪笑:“尸毒入心,叶秉烛,你活不了了!”
黄金面具遮住了叶秉烛的表情,只能听见一声轻笑,他道:“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畏惧这小小的尸毒吗?”
话音未落,叶秉烛单手结阵,无数冰棱似的光刃尽数飞出,将扑来的毒蛇绞杀干净。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竹林里传来一声摩擦碎响,像是有一片竹叶被风吹动,悠悠摇摆。叶秉烛眼中寒芒暴涨,他身形迅如闪电,飞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