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醉在林霰抬手的瞬间便觉察到了他的意图,奈何她处处不是自己大哥的对手,躲都躲不过去,眼看着林霰封了她的周身穴道,连同身上的符篆也一并收走。
穴道被封,没了符篆,她连金樽月的院墙都跳不出去,彻底成了被剁爪的兔子。
林醉急得不行,带着哭腔喊了声的大哥,急急地道:“叶秉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管他!大哥,你帮我一次,待事情了结,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林霰冷笑一声:“我没时间打你,从今天起,你不许踏出这屋子一步!不然,有你好看!”说着,转身朝向门外:“符听!”
话音落下,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一个青衫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生的面相无奇,皮肤雪一样的白,好似仙鹤的羽毛,衬得墨发如瀑,有种病态的清秀。
符听朝向林霰俯身一揖:“请家主吩咐。”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大小姐这里,日夜看着她。”林霰伸手指着林醉,对符听道:“她若踏出这园子一步,我便打折你一条腿。她若没了踪影,你便要拿性命相赔!记住了吗?”
林霰摆明了杀鸡儆猴,嘴上威胁的是符听,实则是在恐吓林醉。林大小姐自幼是个野人性子,上天入地,就没个害怕的时候,唯独害怕连累别人。
自己作妖作死没关系,连累上无辜的人,就是天大的罪过。
符听面色如常,俯身应命。
林醉这次是真的急哭了,噗通一声跪倒在林霰足畔,抓着他的衣角,泪水珠子般落下,求着:“大哥,求你再信我一次!叶秉烛是为了解除金樽月之难才离开的七步宫,一路诸多艰险,皆是他救我,我不能在他遇见危险时弃之不顾!大哥平素最恨小人,可我现在的作为,与小人有什么不同!”
林霰眸光明灭片刻,却不再看她,一震衣摆,将林醉甩开,沉着脸色,迈步走了出去。
林醉跟在身后要追上去,符听上前一步适时拦住,沉声道:“请大小姐体谅属下难处,您若出了这院子,属下怕是性命不保!”
林醉一股浊气哽在胸口,有心骂符听两句,再打他几下,转念想到符听也是无辜,骂他打他除了能出出气也是于事无补。抬起来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转身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柳桃见林霰走了才敢进来,听见林醉的哭声自是心疼得不行,又是端水又是递帕子。林醉抬手将水杯打翻,倏地站起身来,眼睛红着,眸子里映出孤注的光。
她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困住,叶秉烛还在等着她,她必须回到他身边去,她得想想办法。
离了林醉居住的锁梅苑,侍从引着林霰往前殿书房行去,走到一半,林霰脚下一顿,道:“不去书房了,去鹤芳斋。”
鹤芳斋住的是林霰的叔父,林家前任家主林穆鸢的胞弟林穆怀。
林家两位兄弟一母同胞,却从未生出什么兄弟阋墙的传闻,一个赛一个的淡泊名利,据说敲定家主之位的继承人时,这两位还曾互相推诿过,真心实意地互相谦让,谁也不愿接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林霰之父林穆鸢因年长于林穆怀,本着长兄继位的古训,成了新一任家主,抗下了振兴林氏的重任。
不过,这位新家主也是个没溜的,举行继位大典的当天,还带着弟弟在后花园里烤鱼吃,险些错过了时辰,一时被传为笑谈。笑谈之余,林氏兄弟的感情却也惹人艳羡。
卜星界能人辈出,竞争激烈,纯粹的感情就显得尤为珍贵。
人太聪明,就容易心性凉薄,林穆怀经常对林霰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心这世上所有聪明人,越聪明的人越会吃人。
与云泽城藏于深山不同,金樽月位于闹市,周围布以阵法,外表上看去,只当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不晓得里头别有洞天。
林穆怀无心名利,却醉心诗书长于调香,鹤芳斋让他布置得像是藏经楼,入目皆是直顶房梁的高大书架,一册册古卷墨香扑鼻,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阳光透过窗棂落进来,细细密密,映出一室墨香氤氲的静谧。
林穆怀披着一身深灰的长袍,藏在摞成山的书卷堆里,埋头看着什么,毫不惹眼。林霰未带侍从,只身踏进去,他调动内息,藏起脚步声,悄无声息地靠过去,走到距书堆五步之遥时便被发现,林穆怀头也不抬,道:“今天怎么这样空闲,到老头子这里转一转?”
林霰衣摆一展,在林穆怀对面席地而坐,顺手拿了本书册翻看着,漫不经心似的:“阿醉回来了,被人用移形之法送回来的。移形之法乃上古秘术,会的人不多,我没想到短短几年的功夫,七步宫里的那位已经有了如此本领。叔父,有些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林穆怀依旧不抬头,伛偻着身形伏在一张小案上,他道:“你在害怕?怕谁?怕云泽城里的那位星尊大人还是七步宫的那位宫主大人?”
“我都怕!”林霰皱着眉毛,道:“阿醉出生那天,您连夜卜星,得出一个‘舛’字。舛,意指命运坎坷,您说这孩子一生难有顺遂,情缘尤其薄弱,动情必伤。先前同洛云峥的一番纠缠,已算得上是孽缘,她怎么又去扯上了叶秉烛!叶秉烛身负往事,必然不得善终,阿醉牵连上他,除了伤害,没有其他的结局!”
林穆怀笑了一声,道:“先前一个长公子,如今又来一个七步宫宫主,咱家的丫头还真有点本事!”
林霰气得直拍桌子:“叔父!”
林穆怀终于抬起头,一双眸子星辰洗就般明亮。他年近天命,早已过了鲜衣怒马的年纪,眉宇间却没有丝毫尘霜,一脉清朗舒然,看上去分外舒服。他合拢手上的古籍,目光落在洞开的窗棂,一枝垂柳探进来,微微晃动着,绿意弥散。
林穆怀道:“四大世家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秘密,眼前的平静不过是假象。廉贞以隐为性,讲求大智若愚,洞然世外——这是林家祖训。林霰,你最近似有有些太容易生气了,这不是一任家主该有的气量。”
林霰抿着嘴唇,半晌才道:“神者混沌乃神明之力,亦是幽冥之力,沾之既身负噩兆。当年,您与父亲合力留下洛云峥一缕残魂,助他死而复生,已是沾染了神者混沌,说不定就会为金樽月带来噩兆。我是家主,必须为全族的人着想,不能再让阿醉与洛云峥和叶秉烛有任何关联。更何况,这背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国师秋信冬!”
林穆怀搁下书册,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林家人也好,洛家人也罢,不都是天下人,神者混沌若真有酿造噩兆之力,谁都逃不过。救洛云峥,正是为了解除天下人的噩兆。”
林霰依旧神色阴沉,道:“当年的洛云峥可信,如今的叶秉烛未必可信,而秋信冬就更不可信了。我们信不过他们。”
“秋信冬是权谋之士,这样的人不能用好坏去定论,”林穆怀顿了半晌,认真地看了林霰一眼,道:“阿霰,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