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林醉被叶秉烛弄到哪去了?
当然是金樽月。
危难关头,叶秉烛用移形之法将林醉送回了金樽月,那对林醉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林霰在,一定会护她周全。
移形之术让林醉觉得分外头晕,她张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袭天青色的软帐,绣着浅浅的花纹。银钩将帐子别在床架两侧,阳光透进来,一室静谧。
林醉有些怔愣地坐起身,锦被滑到腰腹的位置,空气微凉,她瑟缩了一下,头脑中一片晕沉。
她不是和叶秉烛在一起吗?不是正在与巨蛇作战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门扉处传来脚步碎响,林醉寻声看去,进来一个圆脸的小丫鬟,那丫头穿了身湖水蓝的衫子,天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形状格外好看。
她先是搁下手里的额托盘,转过身见林醉已坐起身,登时满脸惊喜,笑着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丫鬟名叫柳桃,跟在林醉身边多年,如仆如友。看见柳桃林醉才反应过来,她此刻身处何处,不禁气红了眼睛。
叶秉烛那个混蛋又骗了她,说好了夫妻一体,不离不弃,那个混蛋竟然将她送回了金樽月。
柳桃睨着林醉的脸色,倒了杯热茶端过来,林醉抬手一挥将茶碗打翻,滚烫的茶汤泼出来,险些烫着她。柳桃惊呼一声小姐小心,林醉衣襟都顾不得理好,就朝门外冲。
她得回去,回到那个家伙身边,那个家伙正处于险境,她不能留他独自面对,她要去救他。
林醉尚未走到门口,门扉再度一响,一道修长的人影踏了进来。
林霰穿了身银白的锦衣,金冠结顶,长发如瀑,映着白皙的肤色,也是人间少见的翩翩公子,眉宇间却罩着冬雪似的寒意,处于暴怒的边沿。
柳桃急忙忙地朝林霰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林霰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地凝在林醉身上。林醉踉跄着扑到林霰身边,握着他的衣袖,急切道:“大哥,你帮帮我,叶秉烛现在有危险,我要马上回到荒芜山去!不,不是荒芜山,那个小镇,恶鬼横行的小镇叫什么来着?”
移形之术反噬强烈,林醉只觉脑海中一团混乱,灌了浆糊似的,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不待她记起小镇的名字,只觉劲风席面,一记耳刮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脸上。
怕的一声,极为清脆,林霰真是使用足了力气。
林醉被打得侧过脸去,险些摔倒,柳桃连忙扶了她一下,帮她稳住身形。
林醉虽然任性,却也是被家里宠大的,林霰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常常教训她、斥责她,却从未动过她一根头发,有时遇见父亲责难,他还会主动帮忙背锅,是个十分不错的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林醉,可见也是真的气急了。
迎面一记耳光把林醉打得愣在了那里,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半天说不出话,眼睛里全是泪。柳桃心疼得不行,正要开口帮忙说情,林霰一记眼风扫过来,清凌凌的,似开了锋刃的武器。柳桃只觉心头一凉,三魂七魄飞走了一般,立即闭了嘴,乖顺地带上门出去了。
待柳桃出去,林醉才找回几分神志,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哥,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委屈得不行。
林霰眉间的霜雪丝毫没有减少,他哼了一下,厉声道:“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种不晓得疼人的妹妹!一次又一次地不辞而别,你把我放在哪里?把父亲母亲放在哪里?眼睛还有没有这个家!祀星大典召开在即,众家适龄弟子齐聚星尊门下,唯独你没了踪影,你让我这个做大哥的、作家主的如何向星尊大人交代!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想着如何向爹娘赔罪,还惦记着朝外跑,林醉,我是不是太宠你了?宠得你连规矩二字都忘了!”
林霰不提,她都要忘了,她是从神州苏氏的云泽城中溜出来的,在祀星大典召开之前。她在云泽城中的禁地里看见了兖州洛氏的白檀花,疑心神州苏氏中有人要引渡洛云峥的魂魄,来探求神者混沌的下落。
她怕那些人对洛云峥不利,于是远走荒芜山,想通过叶秉烛手中的那盏结缘灯,将洛云峥的魂魄引入梦中,告诉他要多加小心。
没想到结缘灯燃烧,她没有看到洛云峥反而看到了灾星降临金樽月的画面。
她看见豢养在府邸中的灵兽全部发了狂,白首赤足,身形如猿的朱厌兽扑上屋顶捣碎房梁,将无辜的家仆吞吃入腹,爪尖上还挂着血淋淋的肉块。形状如鹤,头顶红色斑纹的毕方鸟,张开长长的鸟喙,吐出带着瘴气的蓝色火焰,触及到火焰的人皮肤迅速焦化,成为干尸。
她看见叔父同兄长林霰联手祭出星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流火瞬间将他吞没,化作焦黑的碎片,散在风里。她所有亲人瞬间尸骨无存,只有作乱的灵兽挣脱了束缚,扑向茫茫长空,涂炭九州。
那么恐怖的画面,那么绝望的场景。
想到叶秉烛,林醉心头浮起太多难以言说的滋味,那个人嘴上说着惹人生厌的话,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她排除在危险之外。那个人同洛云峥一样能使出渡化之法,身上有着太多与洛云峥相似的地方。
林醉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扑过去握住林霰的衣角,道:“大哥,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在此之前,你务必相信我。叶秉烛的那盏结缘灯不仅能引亡魂入梦,还能预示未来,我在结缘灯中看到林氏蒙难的景象。若是灾星天降,整个卜星界,乃至整个九州大陆都会噩兆频生,妖魔为乱,不会单单只针对青州林氏。所以,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林霰垂眸看着她,神色更冷,低声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同叶秉烛在一起?”
林醉怔了怔,嘴巴开合半晌,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道:“是的,炼魂为兵,以梦杀人,结缘灯亮,四方平寂——叶秉烛答应我会帮青州林氏解除此次为难,条件是,我嫁给他,留在起步宫中陪他一生一世。”
林醉以为林霰知道她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做交易一定会暴怒,没想到林霰并没有发火,只是良久未言,瞳仁中的颜色复杂难辨。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了林醉一眼,道:“家族大计,由我安排,不需你来操心。至于叶秉烛,林家攀不起他这份亲,你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话音未落,林霰骤然抬手,运指如风,点过林醉的周身要穴,封住了她的内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