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悠悠生死别经年
苏幸安2018-07-27 23:503,226

  (1)

  他为了救你,甚至不惜一命换一命。

  这句话在陆煞脑海中回荡了很久很久,带着刺骨的疼和看不到边际的绝望。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眼睛再也看不到光,心也一样,如同沉入了永远冰冷的瀚海之地,如同灵魂被永世封印。

  “苏云微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在了云泽城的丹青苑里,对不对?”陆煞咳了一声,慢慢地道。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苏鸣鹤。

  逆行慑梦之术,又滴血以供结缘灯燃烧,叶秉烛亦是面色憔悴,他轻呼一口气,道:“不是能算是囚禁,这个词太温柔,应该说毁灭。苏云微拿走了苏鸣鹤的部分记忆,与混沌碎片融在一起,他想找回记忆,就要眼看着自己变成承载混沌的容器,否则,就只能做一个不断失忆的废人。苏鸣鹤记忆受损,难以长久地记住人和事,只能困居在云泽城中,安静度日。苏云微将他彻底毁了。”

  “所以,那一晚,他不是没有认出我,而是把我忘了。”陆煞喃喃着:“那一晚,他弹了一首名叫《比邻》的曲子给我,很好听。他说‘比邻’二字取自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也算是天意吧。”

  历经劫难之后反而会陷入一种奇异的平静,陆煞便是这样,他挣扎着坐起来,眼睛已经变成两个血窟窿,神仙般俊秀的样貌算是毁了,不过嘴唇的形状依旧好看,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残存着几许清秀。

  他忍着疼痛勾起唇角,强笑了一下,道:“让我再看看他吧。我被关在地牢里时,他曾给过我一瓶丹药,他说他是住在丹青苑里的长公子。那时我没了记忆,只当他是个好心人,如今想来……”

  说到这里,陆煞顿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哽咽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是陆煞与苏鸣鹤唯一一次见面,没有岳西楼,没有隐藏,没有欺骗,活生生的我和他。”

  虽然彼此都没了记忆,但是那份熟稔的感觉,我心明晰。

  慑梦之术极其消耗内息,使用一次,需休养半月。叶秉烛已经使用过太多次,就在他感觉到力不从心时,颈间一暖,似有人碰了他一下,紧接着纯正刚烈的内息源源不断地注入而来,如同久旱的田地等来了第一场甘甜的雨。

  叶秉烛惊讶回眸,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那人身形清瘦,肤色雪白,弯眉,穿着身蓝色的道袍。道袍长及腿腕,袖宽一尺四寸,袖长随身,仙风道骨。

  是秋信冬,碧玉麒麟打着呵欠卧伏在秋信冬足畔,百无聊赖。

  秋信冬笑了笑,并不说话,抬手朝陆煞指了指,示意叶秉烛继续。叶秉烛转过头,眸中闪过一抹深沉之色,又迅速消失,他借着秋信冬度来的内息,再度运行起慑梦之术。

  湖水般的涟漪在陆煞脑海中层层晕开,淡雅清华的琴音一并响起,寻着琴音绕过月洞门,一道修长的影子出现在回廊上。

  四周竹影青碧,那人身上的长衫亦是青碧的颜色,仿佛要和竹子融在一起,满身清华淡雅。那人长发未束,柔顺乌亮,似飞悬的瀑布,指下一张凤尾琴,琴弦晶莹,缠绵琴音缱绻而出,曲子和技法都属上乘,可见是经过多年苦练的。

  回廊蜿蜒,天井幽深,竹影青碧,雕花瓦当上还残存着白日里下过的雨,那人仿佛置身于一副静止的画作中。

  回忆之外的陆煞轻轻弯起唇角,历经劫数的脸上浮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苏鸣鹤,原来是你。”

  苏鸣鹤那时穿了身青衫,他陆煞称呼他为青衫公子,他觉得清透如竹般的颜色格外衬他苏鸣鹤略略拨动了两下琴弦,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知阁下是来寻财还是寻仇?”

  陆煞未答,抬手自袖囊里取出一支莹白的瓷瓶,搁在琴台上。瓶身光泽盈盈,在瞳仁里留下流星般的印记。

  苏鸣鹤看了一眼,咦了一声,道:“这是我的东西?我们见过?”

  陆煞看着他,薄唇轻启,淡淡道:“你是苏鸣鹤?”

  “是我,”苏鸣鹤略一点头,浅笑着:“不过,我患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记忆力变得极差,三天以前的人和事都记不得。”

  陆煞垂下眼睛,神色复杂难辨,良久才道:“不记得也好,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受过你的恩惠,答应过你,要当面来向你道谢。”

  苏鸣鹤点了点头,指下无意识地拨了拨琴弦,两人间一时无话。

  陆煞先开了口,他指着苏鸣鹤的凤尾琴,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苏鸣鹤又将方才的曲子弹了弹,道:“此曲名《潮平》,取‘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之意。曲子不长,很好记,指法也不难,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句子。

  陆煞皱眉,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久之前。”

  苏鸣鹤面色如常,笑着道:“也许吧,可惜我不记得了。”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说过我的记忆力不太好。”

  陆煞垂下眼睛,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月色安静,经由层叠的竹叶筛落下一地细碎的光。

  陆煞和同苏鸣鹤一站一坐,静静地笼罩在那线细碎的光晕里。

  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却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于是就这样淡淡一笑,挥手作罢。

  陆煞在苏鸣鹤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再弹一遍《潮平》吧,过了今夜,我将启程远行,也许,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远行?”苏鸣鹤指下一顿,没回头,看着回廊外的竹影,追问了一句:“去哪里?”

  “去荒芜山,取一件宝物,复活一个故人。”陆煞难得坦诚,淡淡地道:“故人因我而死,我要救他回来。”

  “我想你的故人泉下有知,一定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继续身陷在往事里。”苏鸣鹤道:“死而复生,可是禁术。”

  “我知道,”陆煞轻轻吹了吹盖碗里的新茶,道:“所以,我说我们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

  苏鸣鹤笑了笑,道:“这样的话,弹《潮平》可不够应景,我送你一曲《比邻》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多保重。”

  琴声悠悠而起,和屋檐下的滴水声汇在一处,将夜晚衬得格外静谧。

  一曲琴音弹到最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坐着,直到天光大亮,陆煞起身告辞,苏鸣鹤拦住了他。

  晨光熹微,竹叶上跳着细碎的光,想来白日里一定是个好天气。

  苏鸣鹤交给陆煞一卷心经,他道:“这是上古密法,我从疯癫的大伯屋子里找到的,潜心修炼,可练成秘籍半面妆。你脸上有妖形未散,总带着面具也不舒服,不如用半面妆遮挡,也算一桩妙事。”

  陆煞接过古籍,朝苏鸣鹤抱拳一礼,道了声多谢。

  苏鸣鹤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闷疼,道:“我身体不好,不能远送,兄台多保重了,后会无期。”

  回忆的画面结束在那句后会有期里,陆煞伸出手,似是想要碰一碰苏鸣鹤的脸,可惜眼前空无一物,他能抓住的只要空气。

  那是两人间第一次正式见面,第一次促膝而谈,想来也应是最后一次,余生漫漫,大概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叶秉烛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他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

  陆煞却突然笑了一下,低声道:“谢谢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无憾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陆煞手指微动,这点小动作没有瞒过叶秉烛的眼睛,叶秉烛眼中精光暴涨,低喝一声:“拦住他,别让他自尽!”

  碧玉麒麟飞身扑去,雪白的爪子狠狠击在陆煞颈侧,直接将他击晕了过去,行动间掠起阵阵冷风。

  叶秉烛抬起眼睛看向秋信冬,道:“国师答应过我,会留陆煞一命,我已取出他身体里的混沌碎片,相当于废了他的修行,求国师给他一席立足之地。他掌握着关于苏云微的太多罪证,他不能死。”

  秋信冬未答,而是撩起眼皮四处瞧了瞧,未见到林醉的影子,笑着道:“那位林氏的小姐呢?你把她藏到哪去了?叶秉烛,你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你怕我害她,或者利用她要挟你,所以才急着把她藏起来,对不对?”

  叶秉烛眼眸低垂,眸中俱是精光,声音和姿态却压得很低,道:“国师大人不要多心,叶某万万不敢。”

  秋信冬依旧在笑,眼中俱是凉薄。他抬起搭在臂弯处拂尘挥了挥,道:“不敢?这时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这镇子已经成了鬼城,留着终是祸患,不如烧了吧,镇子里的不论是人是鬼,一概不留。修道之人做不得血腥之事,善后的活就交给叶宫主了。”

  叶秉烛明白,秋信冬故意在他身上加注血腥的底色,故意让他沉沦在黑暗中,愈陷愈深。

  秋信冬救他,只为利用,与慈悲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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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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