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秉烛余光瞄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凌空扑来,高大似山脉倾覆,勉强能辨别出头和四肢,皆扭曲得不似正常人。别说林醉,连宋西辞都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喃喃着:“这又是什么东西!”
叶秉烛反应极快,抬手绘出阴阳双星的星纹,炽热的星纹之力幻幻而出,映亮了整间破庙。怨气所化的煞鬼们本就十分惧怕星纹之力,有宋西辞的贪狼星纹为底,叠加以阴阳双星,霎时间灿光熠熠,煞鬼们纷纷尖叫着化为尘埃,一时间破庙之中惨叫连绵,分外渗人。
阴阳双星的星纹在半空中纠结如网,飞旋着落在那山脉般巨大的黑影上,叶秉烛食指灵活,操控着星纹寸寸收紧,将黑影紧紧缚住。
黑影一时间动弹不得,困在原地竭力挣扎,林醉生怕叶秉烛又要赶她走,足尖一点,凌空一跃,红魔枪披着烈焰般的赤红光泽朝黑影飞了过去。
叶秉烛阻拦不及,只听一声血脉撕裂般的声音,红魔枪竟在黑影上刺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有黑红的血迹沁出来,滴在地上,所到之处,杂草枯萎。
宋西辞看得分明,高声道:“阿醉小心,这怪物的血液里还有剧毒,快回来。”
林醉试图抽回红魔枪,却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控制着她,慢慢地朝那巨大的黑影靠近。
林醉试图运气内息加以抵抗,周身要穴却似被点住一般,根本借不上力。她想要张口呼救,发现连喉咙都是哑的。
奇怪,太奇怪了。
叶秉烛不断收紧星纹织成的巨网,那个巨大的黑影则随着巨网的收紧而调整着身形,与其他煞鬼不同,它似乎有自己的思考和智慧,甚至学会了随机应变。
叶秉烛眸光一动,道:“傀儡术!有人与这只煞鬼立了血誓,内息互通,阿醉,回来,你会被它吞掉!”
林醉在半空中频频挣扎,却甩脱不掉那股漩涡般的力量,红魔枪已经被吞入半数。
叶秉烛瞧出她的困境,他偏过头去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瞳仁一蓝一绿,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艳丽颜色。
掩藏在面具之中的薄唇轻轻一动,似乎在默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紧接着,一股盛大的光芒自林醉怀中勃然而出,光芒中隐隐有一只周身浴火的神鸟振翅飞起,播散下阵阵流光,绕在林醉周围,形成光盾,将她保护。
世有神鸟,名叫三足金乌,《玄中记》所载,蓬莱之东,岱舆之山,上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颠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而日中阳鸟应之;阳鸟鸣则天下之鸡皆鸣。其中所谓的日中阳鸟便是三足金乌。
金乌寿命极长,能活百年,死后肉身陨化,不见踪影,唯有右眼瞳仁永存,化作灵珠一颗,名唤炽离。
林醉只觉喉头一热,她咦了一声,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她被三足金乌置下的光盾保护着,落在安全之地。
三足金乌乃神鸟,炽离自然有灵,林家擅长豢养灵兽,林醉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唤醒炽离中的神鸟之灵。她心中一动,抬手握住挂在颈间的天罡铃,明白了什么。她试图走出光盾的保护,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光盾竟然无法撞破。
林醉无奈,她再一次被叶秉烛禁了足。
宋西辞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我就不信,我们三个大活人,会被几只煞鬼困住!”
说着,他手上一紧,梅花易数光芒凛然,他咬破食指,滴血入扇,凌空画下一道阵法似的图样。
血红的光自半空中爆开,被贪狼星纹拦在外面的煞鬼们发狂一般纵声尖叫,似婴儿啼哭,又似夜枭哀鸣,声音十分诡异,听过便不会再忘。
宋西辞冷冷一笑,道:“擒贼先擒王,既然是傀儡术,那必定有操纵傀儡的人!以血立誓最是好寻,以血探寻便是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把歪脑筋动到了宋爷爷身上!姓叶的——”宋西辞转头看向叶秉烛,一双眼睛赤光赫赫,他道:“你锁住这怪物,我这就去抓住那个在背地里施咒的人!小爷今天要用他的脑袋祭我宋家的贪狼星纹!”
沁着血迹的阵法在半空中渐渐成型,梅花易数身披光芒,好似流星坠落,宋西辞周身煞气,衣袂翻飞,大吼一声,将梅花易掷入阵法中央。
仿佛有水滴溅进油锅,暴起刺耳的声响,霎时间风声四起,砂石迷走,仿佛末日降临。
宋西辞置下的阵法名为探寻,顾名思义,以寻为主。以血入阵,使阵法力量大增,再加上梅花易数本就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三杀器,自身灵力非凡,三者相辅相成,搅动得风云色变。
叶秉烛在星纹上施加内息,将那巨大的黑影牢牢地锁在原地,他看起来神色从容,分出心神看了宋西辞一眼,提醒道:“小心你的内伤!”
宋西辞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梅花易数被阵法擎在半空,鱼漂般上下浮动着,突然一道血红的光自阵法中折射而起,似星轨一般指向某一个方向,一时间,风声乱石都朝那个方向涌了过去,场面混乱不堪。
宋西辞等的便是这一时刻,纵身一跃,凌空抓住梅花易数,素面折扇逆风展开,携着强大的内息狠狠一挥,阻拦住去路的墙壁轰然倒塌,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他脚步不停,飞快地朝红光指示的方向追了过去,躲在背后操行傀儡术的人,一定躲在那里。
宋西辞是真的动了怒,完全不顾及自身的身体状况,他释放出周身内息,贪狼星纹水一般在空气中蔓开,所到之处煞鬼哀鸣。
林醉只听见一声濒死的哀鸣,紧接着,被阴阳双星困锁住的巨大黑影像失了水分的叶子一般迅速萎缩变小,直至消失不见,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滩红中透黑的脓血。
残存的煞鬼被贪狼星纹折磨的苦不堪言,依然不肯消失,挣扎着朝叶秉烛伸出尖利漆黑的爪牙。叶秉烛冷笑一声,抬手绘出阴阳双星的星纹,林醉听见他念了几句古怪的咒语,紧接着指尖一挑,他明明没有召唤火冥符,指尖上却燃烧起一道火焰。
那火焰的颜色极其怪异,非红非黄,而是海洋般通透的蓝,盈盈的,非常漂亮。焰芯处隐隐浮动着霜花似的纹样,一时间令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火焰还是冰冷。
火焰在叶秉烛指尖愈燃愈烈,似一朵莲花,轻盈绽放。
明明有火焰燃烧,林醉却觉得周遭冷得厉害,而且越来越冷,她心念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古卷上看来的名称——红莲业火。
叶秉烛眸色深沉,指尖一挑,那道苍蓝的浮动着霜花纹样的火焰落入星纹之中,灿金的星纹瞬间熊熊燃起,同火焰一样,变成苍蓝的颜色,所到之处霜花浮动。
叶秉烛振袖一挥,燃烧的星纹落入魔罗座下的暗格之中,十数具镀金婴尸消失于火海之内,那些纠结缠绕的煞鬼也如阳光下的水分一般,慢慢消散,留下满目冻雪般的残霜。
林醉立在一旁,看得分明,脑中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音。
红莲业火,出自八寒地狱。传说八寒地狱终年冰雪不散,地都是冰川,山都是雪山。有罪之人被业力牵引着,堕入八寒地狱,受尽苦寒之刑。
八寒地狱中有三处地狱,分别名为裂如青莲花地狱、裂如红莲花地狱和裂如大莲花地狱。裂如青莲花地狱的众生,整个皮肤冻成青颜色,身体裂成四瓣,像青莲花一样,故名青莲花地狱。到了裂如红莲花地狱,皮肤下面的肉都冻成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八瓣,红莲业火便由此而来。当肉变成黑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十六瓣、三十二瓣甚至无数瓣,便是裂如大莲花地狱。
红莲业火名为火,其实是极寒的酷刑,鬼魅身陷其中,便是永不超生。
宋西辞说过,洛如虚为了渡掉洛云峥身体中的神者混沌,将还是婴儿的洛云峥置于四方云鼎中,施以红莲业火,渡化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受尽折磨。
那个受尽苦难的婴儿长大了,换了身份重新回到世人面前,红莲业火都成了他手中的武器,可随意布施。
林醉突然有些恍惚,她不敢想象,从洛云峥到叶秉烛,那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叶秉烛似是在逃避什么,并未看向林醉,只是抬手挥去挡在她身前的光盾,然后朝宋西辞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