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宋西辞并未走远,停在破庙以外不足一里的地方,脚边搁着一具尸体,是男尸,胸口血迹未干,梅花易数一招毙命。
林醉走得近些,发现尸体上的伤口处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燃起火冥符凑近伤口,火焰炙烤皮肉,散出阵阵焦糊的恶臭味道,一条拇指粗的蜈蚣突然从伤口里爬了出来,速度极快,宛如贴地飞行。
那蜈蚣生得格外丑陋,全身红黑,身有百足,却长着蝎子似的尾巴,脑袋上六只眼睛,分列两排,寒光瑟瑟。
林醉惊叫一声,迅速躲开,道:“这条蜈蚣怎么生得这样丑?”
“这不是蜈蚣,是蛊虫,”叶秉烛淡然开口,他挥了挥衣袖,内息涌动,蜈蚣形状的蛊虫瞬间便粉身碎骨:“这人中了牵魂引,也是受人操控的。”
“牵魂引……”林醉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在清河镇上遇到的那只名叫陆煞的阴魅也曾中过牵魂引,那只阴魅是被星尊苏云微所害,不人不鬼,异常凄惨。
以神兽灵血加以少量炼尸毒炼制而成的毒蛊,便是牵魂引。
牵,引也。此蛊能控制人的意识,将中蛊者变成施蛊者的傀儡,受人操控。
林醉转了转眼睛,看向宋西辞,慢慢地道:“宋家主,我若没有猜错,死的这位便是引你来此的那位赵姓家仆吧?”
宋西辞面色苍白,他抿起嘴唇,半晌才道:“我需要休息,这些问题,明天再行探讨吧。”
说着,转身便走。
“你……”林醉试图拦住他,叶秉烛自身后锢住她的肩膀,道:“随他去吧,门下家仆如此处心积虑的要害他,只怕宋家内部已是一片动荡,给他点时间。”
“赵姓家仆身体里埋着牵魂引,牵魂引啊,这种毒蛊百年难得,不是谁都能炼出来的!”林醉急急地道:“明摆着是星尊苏……”
叶秉烛抬手掩住她的唇,低声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牵魂引同施咒炼尸一样,都是卜星界内的禁术,前任星尊洛如虚在位时,严格禁止施行这两种禁术,此术法已经濒临绝迹,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给旁人乱扣帽子的,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星尊大人。证据不足的话,很容易被反咬一口,到时候你让整个青州林氏情可以堪?”
叶秉烛所言句句在理,林醉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觉异常憋闷。她道:“好,我不提那个人,假设幕后有个高手,那个高手想要宋西辞的性命。他买通赵姓家仆将宋西辞引到这里,并提前藏好镀金婴尸,引来神者混沌,试图用神者混沌侵蚀宋西辞的心脉,将他变成厉化疯魔的怪物。结果此计未成,所以,那个高手又生出一计,故意让宋西辞发现藏在棺材内的镀金婴尸,引他来义庄,并用试图用傀儡术操控养在义庄内的煞鬼来取宋西辞的性命。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意义何在?宋西辞虽为宋家之主,但只杀他一个是搞不垮雍州宋氏的,甚至还会因为战线拖得过长而暴露那个幕后高手的身份!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你说反了,”叶秉烛看了林醉一眼,转过身,慢慢地朝村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不是先有的镀金婴尸而后才有的神者混沌,而是先有神者混沌离散到赵家庄,才有人在这里埋了镀金婴尸。”
林醉一愣,扯住叶秉烛的衣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叶秉烛转身看着她,黄金面具背后那双暗影重重的眼睛里蓦地浮起一丝暖意,他抬起手,犹豫半晌,终是落在了林醉的发顶。他揉了揉林醉的头发,轻声道:“这些事你本不该参与进来,好好的做你的林氏大小姐不好么,何必趟这趟浑水。”
林醉垂下脑袋,沉默了一会,道:“我认得,刚刚对付煞鬼时,你召唤出了红莲业火。宋西辞同我讲了他和洛云峥之间的纠葛,他告诉我他才是真正的洛家后人,而洛云峥无父无母,化生于月华池,只是一个封印神者混沌的容器。”
叶秉烛慢慢收回那只搁在林醉发顶的手,似嘲似讽地感慨了一句:“那位洛公子的命还真是苦呢。”
林醉紧紧地攥着叶秉烛的衣袖,似是怕他会凭空消失一般:“他的命的确很苦,以前我不知道,在一剑霜寒的盛名之下,他竟然经历了那样多的折磨。洛如虚为了渡掉洛云峥身体中的神者混沌,将还是婴儿的洛云峥置于四方云鼎中,施以红莲业火,渡化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我说过,我不会再追问你是谁,也不会强迫你摘下面具,你不说,我便不问。”
林醉挡在叶秉烛身前,看着他的眼睛,眸光之中隐隐有哀伤浮动,她说:“你打哪来,要往哪去,我统统不再追问,我只想知道,如果我肃清了这世上所有的神者混沌,或者说,我将混沌碎片都找回来,合二为一,洛云峥还能不能再回来?他既是封印混沌的神器,因混沌离散而死,那么,如果我将混沌残片都找回来,他是不是就能复生?”
林醉看着他,满怀希冀地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她又重复了一遍,坚定的,倔强的——如果我将混沌残片都找回来,他是不是就能复生?
他们两个都清楚,这个问题,林醉不是问给叶秉烛听的,而是在问隐藏于叶秉烛这个虚假皮囊下的洛云峥。
你还能不能回来,摆脱所有伪装与束缚,以洛云峥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到我身边?
叶秉烛心里闪过太多情绪,苦与涩,酸与痛,身不由已与万劫不复,他闭上眼睛,开口时嗓音沙哑,他道:“你既已知道洛云峥的身世,知晓他不过是个怪物,又何必执着于让他回来。”
林醉摇摇头,眼眶很红,却强忍着没有哭,她道:“他不是怪物,真的不是,生于混沌,死于混沌,都不是他的本意,更不是他的选择,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甚至临死之时都想着要保护洛氏门下的族人。我想让他回来,我想给他很好的爱。”
“放弃吧,没有这个机会了。”叶秉烛突然开口,他挣开林醉的纠缠,转身向前走去,慢声道:“他是为了承载神者混沌而生的容器,混沌与他存在着某种感应,任何人接触混沌碎片都会感受到诛心之苦,会厉化,会疯魔,唯他不会。他的身体是封印混沌碎片最好的地方,也只有他才能将混沌碎片整合为一。借由他的身体将混沌碎片整合为一,然后沉入瀚海之地永恒封印,世间便再也不会有混沌作孽,卜星界也好,神州皇族也罢,都会迎来平静安稳的生活。无论他愿意与否,他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将与神者混沌一道,永沉深海,在冰冷的海底度过万万年,不生不死,无伤无灭,既是永生,也是折磨。”
没有人能看清,说出这番话时,叶秉烛眼睛里浮动着何等沧桑的悲哀,亦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绝望成什么样子。
即便有很好的爱他也要不起了,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娶她,长居七步宫,都是一时意气的谎言。
他哪还有什么长久,哪还有所谓的余生。
那天,叶秉烛同林醉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你没有机会好好爱他了,即便死而复生,等待他的也是无穷无尽的封印,他生来便是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