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醉原本做好了被金鳌兽一口咬断腰的准备,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眉心处的蝴蝶额饰微微颤动,发带断开,如墨的长发迷了谁的视线。
可是,想象中筋骨断裂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只是感受到有人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越过飞沙乱石,猛兽嘶吼,落在了安全的地方。
鼻端冷香浮动,全然陌生的味道。
是谁呢?
是谁救了她?
林醉小心翼翼的掀起半边眼皮,琉璃似的瞳仁骨碌碌的转来转去,首先看见的是一方玄墨色的衣角,上面滚刺着七杀星纹,纹理精巧细致,一看便知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
视线沿着衣领缓慢上游,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与宋西辞男身女相的清隽绝色不同,眼前的这位是英气逼人的倜傥潇洒,鼻梁很挺,眉峰上扬,唇边一抹透着些许痞气的笑。长发未束,纷纷扬扬的散在风里,仿佛一场没有温度的雪。
有风拂过,林醉下意识的伸出手,精准挑起夹杂在黑色长发里的一抹月光白。
身后突然传来宋西辞冰凉的声音:“英雄救美的戏码洛公子真是百演不厌,方才遣了坐骑雪狼救下了一位姑娘,如今又真身上阵救下另一位姑娘。听说今年的夺龙之役来了不少世家小姐,就凭洛公子这见一个救一个的架势,恐怕会忙不过来!”
林醉一边咬牙宋西辞这厮真能煞风景,一边忍不住心神飘荡。
洛公子……
兖州洛氏洛云峥!
时任星尊洛如虚膝下独子,据说他极擅使剑,佩剑名唤三千花醉,白玉为鞘,通体冰蓝,由冰泉寒气凝结而成,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当世神器。
林醉脑中转过若干个念头,下意识的调整视线朝洛云峥腰间看去,不待她看清剑中神器的样子,耳边突然炸响一声猛兽呼啸,紧接着剑气扑面,传说中的当世神器擦着她的腰线呛然而过,冰蓝的剑光在空气绽开,剑身携着光盾似的强大力量朝金鳌兽的脑袋刺了过去。
宋西辞早已从金鳌兽的脑袋上跳下,落到了安全的地方,那畜生也不知是受了刺激发了狂还是记着林醉拿符篆定它的仇,晃着脑袋顶着两排尖利的獠牙见谁咬谁。
洛云峥呵呵一笑,朗声道:“宋公子,对不住了,贵府这只神龟爷爷,怕是只能用来煲汤了。”
宋西辞咬牙:“那是金鳌,你们家龟长这样?”
话音未落,剑光暴涨,钢铁似的鳞甲被一招刺穿,金鳌兽硕大的脑袋带着一串血珠落在宋西辞脚边,险些染脏他青色的衣角,覆着厚重龟甲的身躯轰然倒地,腾起一片烟尘。
宋西辞连连后退,怒道:“长眼睛了吗?扔垃圾的时候能不能挑个地方!”
洛云峥旋身收剑,半星血丝也没有沾身,行动间衣袂翻飞,七杀星纹在半空中激荡起浅金色的线条。
兖州洛氏以七杀星为本命宫,七杀化气为将,主肃杀,是十四主星中的战星。林醉知道洛氏族人大都潇洒随性,刚烈好胜,却不晓得这位洛氏长公子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林醉愣愣地半倚着洛云峥的怀抱,眼睛盯着他丰神俊朗的侧脸,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红。
宋西辞不禁眯了眯眼睛,嘲讽道:“再看一会怕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吧!可真没出息!”
雪狼适时低吟了一声,微微闪身,露出护在背后的方浅草。
方浅草陡遭变故,早就吓白了脸,豆大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林醉哎呦一声,快步走过去,解开她身上的定身符,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被姓宋的那两个……”
林醉本来想说“那两个臭不要脸”,转念想到宋西辞那个半分亏也不肯吃的狗脾气,临到嘴边改成了“两个公子”:“被宋氏的两位公子一闹,忘了你还在树后定着。没伤到那儿吧?”
方浅草甚是哀怨的看了林醉一眼,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我不过是拦了林姑娘一下,让林姑娘不要意气用事,林姑娘若是生气骂我几句也就罢了,何必用此手段。若不是洛公子遣了坐骑及时赶来,我只怕连个诉委屈的机会都没了!”
方浅草这一记刁状告得可谓有水平至极,本来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的事情,经她这张小嘴,这么一说,倒有了几分林醉故意坑她的意思。
林醉一时脑筋短路有些接不上招,只听宋西辞在一旁煽风点火:“女人么,最是善妒了。见不得别人生得比自己美,性子比自己柔,嗓音比自己好听,动些小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我嫉你奶奶个爪!”林醉气炸了肺,面子里子统统顾不得了,抓起一捧杂草对着宋西辞的脑袋便扔,怒道:“不会说人话回家学几年再出来!要不是你弟弟胡言乱语找茬打架,会惹出这么多乱子吗?”
宋如是知道自己惹了祸,鹌鹑一样坨在宋西辞身后,顶着一张肥脸装憨厚,倒把林醉衬得格外咄咄逼人。
林醉最看不得大老爷们遇事装怂,气得想要去拽宋如是的衣领,把他拖出来当面对质。没想到宋如是也是告刁状的一把好手,一边躲着林醉一边半哭半求的嚷嚷着:“林姑娘饶命林姑娘饶命,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灵蕴君身体抱恙未能参加夺龙之役,有没名门之风,没想到会被林姑娘听到。姑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招来好些乌鸦把如是倒挂在树上,金鳌兽护主心切,如今也被……求姑娘饶我这一次吧!”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你哪个爹爹叫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林醉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凶器,只能认命似的一挥手:“罢了罢了,算我倒霉!是我心眼又小又善妒,黑锅都由我来背,行了吧!”
语罢,林醉转身便走,都没顾上跟洛云峥说一声谢谢。
眼前光影一闪,一件玄色外袍兜头罩下,林醉费劲巴力的从衣服里探出脑袋,看见洛云峥披着雪白的中衣对她挑眉一笑,道:“衣服被金鳌兽豁开那么大一个口子都没发现吗?没觉得四下透风?”
林醉慌里慌张地四下检查了一遍,才发现后腰外侧的衣服真的被划破了,隐隐露出肌肤纹理。林醉脸上一红,又觉得裹着别人的衣服显不出气势,抬手将衣服扔回到洛云峥脚边,凶巴巴地道:“天气热,这么穿多凉快!”
话音未落,冷风过境,林醉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喷嚏冲到嘴边,被她硬压了下去,眼睛里浮起一层水膜。
洛云峥捡起衣服都干净上头的尘土,重新披回到林醉肩上,用只有林醉能听到的音量道:“好了,赌气也不是这么赌的!“
林醉一愣,洛云峥旋身看向宋氏兄弟,清清朗朗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是因如是公子而起,斩杀了金鳌兽也算是小有惩戒,望如是公子谨守宋家‘尊长纳贤’之雅训,管好自己的嘴。不知宋府规矩如何,若是依着洛家的规矩,背后言人是非者,是要掌嘴二十的。”
“掌嘴二十”一出,宋如是吓得抖了一下,求救似的看向宋西辞。
宋西辞再怎么狂妄也要给星尊之子三分面子,咬着牙俯身一揖:“西辞教弟无方,请长公子宽恕则个。”
宋如是连忙跟着保证:“如是知错,保证绝不再犯。”
洛云峥仅着中衣却丝毫不见狼狈,姿态依旧雍容潇洒,道:“知错便好,我瞧如是公子一头一脸的冷汗,想必也是吓着了,西辞快带他回营地去歇着吧。”
宋西辞带着宋如是一并告退,转身前还不忘掀起眼皮冷冷地瞪林醉一眼。林醉抬眼望天假装没看见,心道,古话说一物降一物,还真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