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往年的夺龙之役,斩得“龙首”者博得头筹,余下的人凭借所猎妖灵凶兽的等级和数量评出名次,得星尊嘉奖。今年情况有变,因部分参与者误入献祭大法,青州林氏家主林霰入阵救人,使的三刹阵遭到破坏,夺龙之役提前结束,无法评定名次。
星尊夫人傅晚钟在无忧城中设宴款待参与此次夺龙之役的世家子弟,不分名次,不论门第,一律重礼相送,也算是给夺龙之役画上了一个相对完满的句号。
前因后果看似条理分明,林醉从知情者的角度看过去,只觉扯淡至极,什么“误入献祭大法”,明明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是洛云峥身上的……
一念至此,林醉慌忙掐断脑海中的念头。林霰说的对,她若真的关心他,就不能在旁人面前提及有关‘神者混沌’的字眼,对于洛云峥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这些东西仅仅是“不提”就能掩盖过去的吗?
她可以管住自己的嘴,那宋西辞呢?苏鸣鹤呢?星尊之子身上承载着混沌之力,一念创世一念灭世的混沌之力,一旦被公开,会给卜星界带来怎样的动荡?
洛云峥又该如何自处?
林醉脑袋里乱糟糟的,人在星尊夫人举办的主宴上,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无忧城依山而建,白墙黛瓦,取自然之景,城中多溪流活水,甚至还有温泉,带着花香的雾气萦绕不散,恍若天府仙境。
设宴的地方叫芳菲苑,名为“苑”,其实是一处开阔山谷。水流绕桃林而过,圈出一方平坦空地。时值夜晚,风中带着淡淡的桃林花香,数十名家仆执着六国凤祥灯两列排开,将空地照得亮如白昼,映着团团桃花碧影,还真有几分“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的意境。
参与此次夺龙之役的世家之后将近百人,各自有自己的席榻食案,依照家族之名望依序排列。除星尊夫人外,林霰因着入阵救人的缘故,是唯一一位收到宴请邀约的家主,故紧挨星尊夫人的主位,落座于右侧下首,其次是雍州宋氏的两兄弟,再然后是神州苏氏苏鸣鹤。
看着宋西辞和宋如是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林醉都有些恍惚,仿佛夺龙之役上发生的种种事端,不过是她做过的一个梦,如今梦醒了,所有人都已经从故事里跳脱出去,唯有她还留在原地,怅然若失。
方浅草带着随行的侍女夹在一堆星纹傍身的世家子弟之中分外惹眼。她未穿神猎世家玲珑阁的制式样服,而是换了一身极其柔美的女儿装扮。云英紫裙上用银线绣了婀娜桃枝,同芳菲苑外的景色相映成趣,垂鬟分髾髻上坠着攒珠步摇,行动间环佩叮当,越发显得佳人如玉,清丽无双,将卜星世家那些衣着简单的闺中女子们对比得全都失了颜色。
方浅草甫一入苑就赚足了眼球,世家子弟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贴到方浅草的脸上去,林醉啧了一声,心道,我要是你们的爹,就挨个踹死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吐槽的同时她也觉得隐隐不安,方浅草如此盛装,似乎是为了等待某一个瞬间,在这场宴席上惊艳众人。
方浅草的目光绕着宴中众人草草略过,然后落在了林醉身上,林醉眼见着她盈盈一笑,在侍女的搀扶下向自己走来。
林醉暗暗叹息一声,心道,我就知道这个倒霉催的玩意儿会到我面前来讨嫌。
红花再美也需得绿叶子衬托,很显然,在方浅草心里,没有比林醉更完美的绿叶子了。
林醉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偏过头就看见宋西辞一脸玩味地瞅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都是女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林醉正觉得牙根痒痒,方浅草已行至她面前,俯低了腰身盈盈一拜,操着水葱似的嫩嗓子道:“玲珑阁方浅草见过林氏家主、林氏大小姐。浅草不才,功夫粗浅,夺龙之役上幸得林姐姐照料才得以平安脱身,在此郑重向姐姐道谢。”
方浅草稳稳地福了下去,林醉最受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做低伏小,正欲站起来,只觉膝头一重,竟是坐在身边的林霰拦了她一下。
过了好一会,林醉估摸着方浅草的脚都蹲麻了,林霰才轻盈起身,在方浅草手臂上松松一扶,道:“方姑娘不必客气相助弱小乃林氏家训,如此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林霰草草一句就将九莲夫人唯一的女儿划分到了“弱小”的行列里,怎么听都有点打人家的脸意思。方浅草咬着嘴唇又拜了一拜,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林醉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大哥对方浅草似乎敌意十足,可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她忍下疑惑,跪坐在林霰身侧。
突然丝竹一响,琴弦震颤,林醉心头一凛,知道是星尊夫人傅晚钟要出场了。就连坐在她左手边,与她仅隔了一小段空隙的宋西辞也收起玩笑之色,整理衣摆恭敬起身,松竹般立在人群里,英俊惹眼。
林醉随林霰一道站起来,视线不由得绕着宋西辞转了几个来回。
嘴上再怎么向着洛云峥,林醉也不得不承认,宋西辞的确生了副好样貌,雍州宋氏那身制式样服做得也极其出彩,墨蓝的箭袖锦衣,衣角领口处堆刺着贪狼星纹,腰束玉带,杀进去,显得腰线极其流畅精致,劲瘦有力。头戴银冠,将一张细白的小脸衬得分外俊俏。
林醉脑中闪过一个甚是讥诮的声音,冲着宋西辞极响亮地啐了一声——
小白脸!
宋西辞仿佛心有感应,借着宫灯落下的阴影掩映,朝林醉投来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凶厉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林醉被震了一下,讪讪地移开了视线。
短兵相接间,只听家仆一声高喝:“星尊大人到——星尊夫人到——长公子到——”
声音一层层地传递出去,在无忧城内掠起阵阵回音。
以星尊夫人名义下的帖子,没想到连星尊大人洛如虚也一并来了,林醉偷眼看见林霰和宋西辞的面色又严肃了几分,她也跟着板板整整地站好,生怕一个不注意,给青州林氏跌了分。
家仆喝声落下,只听衣袂簌簌,众人纷纷跽跪于地。
盛着百余人的芳菲苑内不闻人声,洛云峥跟在父亲母亲身后,一路行至主位,直到星尊洛如虚笑着道了一声:“都起来吧,寻常宴饮,没有那么多规矩。”众人才敢道谢起身。
林醉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偷瞄了一眼,洛如虚正值壮年,肤色略深,容长脸,浓眉重目,英气勃勃,从样貌上看洛云峥并不像他。傅晚钟倒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身量苗条,风姿卓卓,立在英武高大的洛如虚身边,像是画卷般合衬美好,神仙眷侣似的。
洛云峥站在星尊身后,眼神往这边一扫,跟林醉撞了个正着,林醉咬着嘴唇巧巧一笑,洛云峥眼中浮起些许暖意,不过,紧接着他便避嫌似的移开了视线。
林醉怔了怔,莫名觉得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