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另有苦衷”四个字一出，气氛登时便冷了下来，洛云峥夺过酒坛神情淡漠地瞅着他，道：“林家主这是要套我的话？手段也未免太不高明了吧！苦衷一说，恕洛某不敢苟同。”
林霰心知自己触了大少爷的雷，心下快速转过几个主意，他折了枝垂柳在手中轻轻把玩，半晌，才继续道：“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因为我妹妹喜欢你。”
提及阿醉，洛云峥眼中浮现些许温柔的影子，不过很快便隐了下去。清冽的酒香凝在鼻端，像情人温柔的触抚，他仰头又饮下一大口，酒入喉间，辛辣醇浓，他借着酒意轻声道：“阿醉是个好姑娘，让她换个人喜欢吧，我不合适。”
“为什么？”林霰紧盯着洛云峥的表情，一步不退地紧紧相逼，追问道：“难道神者混沌已经厉害到让长公子都畏惧的程度？”
这话与挑衅无异，洛云峥却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他静静地盯着林霰看了半晌，神情突然变得悲悯，道：“四大世家后人如云，我瞧得上的并不多，而林家主是我唯一不敢小瞧的一个。都说两害相较取其轻，可再怎么‘相较’，害就是害，变不成益处的，神者混沌便是如此。这东西生来便印在我的血脉里，这是我的命数，我活该，我受着，但不能再把无辜的人拖进来，阿醉就是无辜的。我说过，于她，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够在金樽月里平安终老，不受世事之困。”
林霰的眸光闪了闪，淡色的瞳仁犹如深井，囚着难以言说的复杂，他道：“神者混沌乃是上古神明留存于世的一缕魂魄，魂魄苏醒，神明归来，它寄宿在你的身体里，神明归来的那一天，你难逃一死，我不信星尊会眼看着你去送死？”
此刻天气正好，天色蓝得像是笔墨染就，洛云峥仰头看了好一会，眼神极其怅惘，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漫不经心，他道：“若真有一死，那也是云峥的宿命，我会接受。”
“这可不像从长公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林霰微微一叹，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向洛云峥，道：“如今宋西辞苏鸣鹤和方浅草都已知晓你与混沌有关，其他人还好说，那个宋西辞野心勃勃，可不好对付，万一将此事声张出去，星尊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宋如是受人蛊惑，将龙骨香融进宋西辞的血脉里，企图害他的性命。对于即将登上家主之位的宋西辞来说，那位同父异母的胞弟才是心头之患。兄弟阋墙难免惹人诟病，而我刚好可以给他一个理由，让他光明正大的杀了宋如是，以儆效尤。”洛云峥斜撑着额角，淡淡地道：“用这种方法来收买宋西辞让他闭嘴，你觉得可以吗？林家主。”
林霰笑了一下：“听起来似乎不错。苏氏家主苏云微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他的儿子绝不会站出来找你的麻烦，苏鸣鹤暂按下不提，那么方浅草呢？玲珑阁乃是神猎世家，可不受星尊大人的掌控啊。”
“方浅草就更简单了，”洛云峥仰头将坛子里的酒水喝干，他闭上眼睛，神情里尽是放松的味道，淡然道：“我娶了她就是了，哪有妻子会迫害自己夫君的道理。”
“漂亮！”林霰嘴角抿出一丝淡淡的讽刺，道：“长公子真是深谋远虑智勇双全啊，你已经堵住了所有知情者的嘴，那我呢？别忘了，我也是知道的，是我潜入献祭之境，将困在里面的人救了出来，我也是知情者呢。”
“林家主一向心疼胞妹。”洛云峥忍下心头浅浅的疼，一字一顿地道：“只要我承诺自此远离阿醉，保证不让她与神者混沌扯上半分关联，林家主想必不会与我为难。听说阿醉出生那天，家族长者连夜卜星，得出一个‘舛’字。舛，意指命运坎坷，只要远离了我，阿醉的命格会好很多吧。”
“廉贞星以隐为性，林家秉承本命星宫之相，素来超然世外，不争名利。”林霰敛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只要长公子不牵连阿醉，不牵连整个青州林氏，林霰自然不会多生事端。只希望长公子记住今日所言，永远不要忘记。”
洛云峥愣了愣，他突然想起被梦魇兽困在梦境结界里时，数盏天灯自眼前悠悠飞过时的场景，暖黄的光泽浩瀚如海，轻轻地落在阿醉眼睛里，腾起极暖的光。她似是被那样的画面迷了眼睛，喃喃地问他，我是在做梦么。神情懵懂天真，孩子似的不染尘埃。
他最喜欢看她懵懂的样子，带着冰泉洗过般的纯粹。
她在他面前总爱脸红，在他面前总爱逞英雄，无论多危险都挡在他面前试图保护他，甚至不惜以生血为他渡化。
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招数，她用自己的死来换他的生。
多傻的丫头，傻得让他心疼。
她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他拿方浅草、拿父母之命、拿媒妁之言来搪塞她，是故意的，也是逼不得已。正如他同林霰所说，神者混沌印在他的血脉里，是他的命数，是他应当承受的，但不能把无辜的人拖进来。
他的阿醉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不该因为想要保护他，就被拖进来，承受无谓的伤害。
他的阿醉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他必须远离她，才能保护她。
所以，阿醉，对不起。
愿你早日嫁得良婿，女儿双全，恩爱到老。
洛云峥的思维跑得有些远，林霰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莫非长公子要反悔？”
洛云峥瞬间清醒过来，看着林霰道：“我说过的话我自己会记得。只是，天罡铃是我送给阿醉的小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无伤大雅，能不能让她留着？”
“只怕我想要阿醉也不肯给，”林霰叹了一句：“那丫头傻得很。”
林霰无意的一句叹惋，让洛云峥回想起将天罡铃交到阿醉手中时的情形。小丫头一脸娇憨，眼神亮得如同星子，那点女儿家的心思再也掩藏不住。她问他好不好看，与他并肩坐在天雨流芳的地方，静静看天灯悠悠飞过。
那样静谧和美好的时光，竟是因为身陷灾祸才侥幸获得，多讽刺。
洛云峥不能在林霰面前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他想到自己曾亲口向阿醉允诺，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性命之忧，只要捏碎铃铛，放出星象之力，他就会赶来救她。
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食言了。
他再也没有资格去靠近她，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