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蚕龃”三个字一出，林醉不太明白其中要害，一脸的懵头懵脑，苏鸣鹤却急速变了脸色。他探出手去搭了一下宋西辞的脉搏，沉声道：“脉象薄弱，是蛊毒入心之兆，怕是不好救了。”
洛云峥盯着宋西辞仔细看了片刻，突然转向林醉，咬牙道：“我们被骗了。”
林醉简直一脑门的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洛云峥没说话，抬手摘下林醉挽发的簪子，挑开宋西辞手腕处的皮肤，皮肉翻卷，未见献血，倒是看见有丝丝缕缕黑烟似的雾气涌了出来。
林醉吓得脸都白了，指着宋西辞的手腕说不出话来，苏鸣鹤连忙扯下一块衣角将伤口裹住，自语似的道：“好险恶的手段。”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醉急了，站起身恨恨地一拍山洞石壁：“你们倒是说清楚啊！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洛云峥叹了口气，运指如风，逐一点住宋西辞的周身各大要穴，拉着林醉在他身边坐下，道：“夺龙之役开始前，还记得我们在水潭里偷听到的，神秘人跟宋如是说的那句话吗？神秘人让宋如是将龙骨香藏在宋西辞身上，我原以为那人是要借助龙骨香引来金蚕龃，再用金蚕龃的毒性置宋西辞于死地，如今看来，我真的是小瞧他们了。”
林醉还有些缓不过神，苏鸣鹤接话道：“如今看来，他们不是在宋西辞身上藏了龙骨香，而是将龙骨香融进了宋西辞的血脉里，将他本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龙骨香。”
林醉一愣，话说到这里，即便她对蛊虫一窍不通，也明白了其中深意，打着哆嗦道：“他们在宋西辞的身体里养蛊？”
“对。”洛云峥迅速在宋西辞的手腕和脚腕上挑出伤口，依旧看不见血液，只有浓黑的雾气悠悠散出。待到黑烟散尽，再用从衣角上撕下来的布料将伤口裹住，继续道：“金蚕龃半蛊半兽，是极危险的东西。它可以在人的身体里存活，如同寄宿，一点点蚕食掉宿主的心脉。让好好的大活人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空皮囊，受养蛊人的控制，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而外表上却不会有任何变化。”
将堂堂的宋家嫡子、未来的家主变成受人操控的傀儡，这是何等险恶的居心。
林醉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看着洛云峥道：“不是说外表上不会有变化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伤痕？”
伤痕也就罢了，外翻的皮肉里还隐隐有蛆虫蠕动的影子，林醉只看了一眼，就别看了眼睛，再不敢多瞧。
洛云峥没哟回答林醉的问题，挑了个蛆虫最密集的伤口，摇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对苏鸣鹤道：“按住他。”
苏鸣鹤和林醉一道牢牢按住宋西辞的四肢，洛云峥抿着嘴唇，将火苗对着皮肉外翻的伤口便按了下去。鼻端弥漫起类似皮肉烧焦的糊臭味，林醉不忍心细看，直接别看了眼睛，宋西辞在半昏半醒之间疼得剧烈挣扎，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洛云峥估算着时间，移开火折子，火苗已经熄灭，伤口里的蛆虫却只多不少。苏鸣鹤忍着恶心的感觉看了一眼，惊讶道：“这东西居然连火都不怕！”
洛云峥用食指敲了敲额角，道：“金蚕龃蚕食心脉本是无声无形的，如今却对宿主造成了巨大的反噬，原因只有一个——”他再一次转头看向林醉，道：“宋西辞强行祭出神识来救人，加速了金蚕龃的侵蚀，身体承受不住，蛊毒外溢，躯壳破碎，不出四个时辰，他就碎成一地烂肉。”
林醉愣了愣，喃喃地道：“他不是说没有救过我吗？”
洛云峥笑了一下，坦然无尘的英俊爽朗，像是洞悉浮世红尘里的诸多悲欢，他道：“宋家人的秉性你还没摸透吗？他在朱雀山上说一句话，你得回青州的金樽月去听才行！”
林醉跟着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苏鸣鹤皱着眉毛道：“现下我们身边没有医者也没有药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吧？宋西辞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向雍州宋氏交代！”
“有我在，阎王爷来了，也抢不走他的命。”洛云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扭头看了眼洞外依旧浓密的雨幕，粼粼水光映进他的眼睛里，化成流星般璀璨光耀的一线瞳仁，衬着黑色长发里那抹醒目的月光白，凭生出一种笔墨勾勒似的水墨神韵。
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吧，坦然无尘，目光澄净，以大慈大善之心善待周遭，身怀屠龙之技却从不轻易伤人。
林醉脑袋里突然晃过这个奇怪的念头，醒过神来时，洛云峥已经用树枝在山洞内的沙土地上绘出一方阵法图样。
苏鸣鹤反应极快，恍然道：“蛊毒入心，药石无医，布阵可解！长公子才智非凡，鸣鹤佩服！”
洛云峥笑了笑，扔下树枝拍去掌心里的浮尘，对苏鸣鹤和林醉道：“行了，马屁等会再拍。此阵以周易十八卦中的蛊卦为基，蛊卦又称巽宫归魂卦，专克妖邪蛊术，寻常蛊虫碰见它，即可便会献出本形。可金蚕龃半蛊半妖，是异类，遇见此卦，结果也是半凶半吉。”
苏鸣鹤目光晶亮地瞅着洛云峥，道：“半凶何解？半吉又何解？”
洛云峥依旧在笑，目光无尘地回视着苏鸣鹤，道：“苏小公子曾经求学于湘南赤山先生座下，赤山先生是设阵卜卦的高手，小公子出此一问，可有装傻充愣之嫌呐！”
苏鸣鹤被戳穿了伪装，圆圆的娃娃脸上飞起一抹糗然的红，他揉了揉鼻子，道：“以巽宫归魂卦为基设阵，属性极为凶险，弄不好会反噬。可用从妖兽身上取出的妖灵石为护法，可增强阵法的力量，也可以保护入阵的人。”
林醉一边从怀里取出五头金蜥的妖灵石，一边闲闲地刺了苏鸣鹤一句：“怎么不接着装傻了？你跟宋西辞简直是一狼一狈，嘴里头都没实话！”
苏鸣鹤横遭训斥也不敢回嘴，从林醉手里拿过妖灵石放在阵法紧要的位置上。所谓妖灵石便是妖兽的精魂所凝，透过晶莹如琉璃的灵石表层，能看见石头里凝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影子同妖兽的原型一模一样。
林醉拿出妖灵石递给苏鸣鹤的时候洛云峥刚好抬头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五头金蜥的妖灵石，顺口道：“这只五头金蜥是方浅草猎到的吧？五头金蜥周身鳞甲刀枪不入，唯有以音摄之，玲珑阁以短笛为家传武器，笛音一响，九州覆灭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没想到这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倒也不是等闲之辈。”
林醉垂下眼睛，没有言语。苏鸣鹤刚要替她辩解，林醉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道：“干你的活去，少多嘴！”
苏鸣鹤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她片刻，叹息一声，扭头摆弄妖灵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