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忆到这五年来所承受的种种辛苦,林醉不仅没有哭,眼睛里反而漾起浅浅的笑,如同涟漪。掌灯了,赤铜鎏金的基座上嵌着一盏薄薄的纱灯,荏苒出微弱的红,映出一室旖旎的暧昧。叶秉烛的神色掩在黄金面具之后,无人可窥,唯独一双眼睛黑得纯净,犹如珠宝。
林醉看着他,没有畏惧也没有怨恨,故人闲谈般淡淡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好看。洛云峥也有一双纯黑至通透的眼睛,我很喜欢,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叶秉烛突然叹息似的道:“五年了,你该放下,寻个好人家,女儿双全。”
林醉略带惊异地看他一眼,使了巧劲从他怀里挣脱,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淡笑着道:“这话从叶宫主嘴里说出来不觉宽慰,只觉讽刺。若是那么轻易地就能放下,我又何必穿着嫁衣站在这里。叶宫主,放下二字,说起来有多易,做起来有多难,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两人之间再度无言,只有灯火寂寂燃烧,暴起细碎的声响。良久,叶秉烛抬手指着林醉脖子上的天罡铃,道:“同是天涯痴情人,理应互敬互怜。我敬你一腔痴情,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只要交出天罡铃,我便将结缘灯借你,免了先前春风一度的约定,可好?”
叫出天罡铃,无需受辱,便能借到结缘灯。
这对林醉来说是天大的诱惑。
天罡铃紧紧地攥在手里,触感微凉,如同那人散在风里的衣角,带着四季过境般的温度。
这是他送给她唯一的礼物,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纪念。这五年来,她不知守着天罡铃度过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诛心之苦袭来,她痛得生不如死,只有将天罡铃握在手里才能寻到一点点安慰。
这是她与洛云峥唯一的牵绊了。
就这样拱手相送,她怎么舍得。
黄金面具上映着烛光,显得光芒柔和,叶秉烛淡淡地道:“如何,这笔交易,你算上稳赚不赔。”
林醉却摇了摇头,眼神明而不锐,透出倔强的味道,她道:“这是洛云峥的东西,我只是代为保管,无权处置,更不能转赠他人。只要叶宫主能将结缘灯借给我,我会按照约定做到我应做的事。”
“不后悔吗?”
叶秉烛身形似箭,笼在黑衣之中,更显挺拔。在他身上很难看出四季的变化,只有无穷无尽的暗与冷。
林醉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半晌,坚定道:“不悔。”
“那再好不过,今夜,就当是我与心上人的洞房花烛了。”
叶秉烛冷笑着,纯黑的衣摆翻飞如雾,带起寒风阵阵,镶嵌在鎏金底座上的纱灯瞬间熄灭,屋子里骤然暗了下去。林醉吓了一跳,慌乱间只觉腰间一紧,眼前流光一闪,回过神来时,已被叶秉烛按倒在了拔步床上。
勾在床柱两侧的纱幔层层垂下,拢着出一方仅供两人并肩的小小天地。林醉心下一慌,抬手抵住叶秉烛渐渐凑近的胸膛,道:“过了今夜,你要把结缘灯借我,不许反悔!”
“那就要看青州林氏的大小姐是否学到柔美入骨的精髓了,”叶秉烛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声带受损,他贴近她的耳朵,黄金面具掩住了他所有表情,夜晚的黑又掩住了瞳仁的颜色,林醉只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依旧是风雪般的冷,他道:“我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交出天罡铃,先前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你若想怀念他,想办法找到三千花醉不是更好,那是当世神兵,还是洛云峥唯一的武器,比一个小铃铛有意义的多。”
声音出奇的温和,带着诱哄的味道,可惜林醉的全心思都放在天罡铃和洛云峥身上,并没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异样。
天罡铃系在鲜红的丝线上,静静地垂在胸口,已经被体温暖得烫了。她整个人都现在被褥里,重重地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氤出湿润的痕迹,林醉道:“我不是他名义上的妻,没有资格替他保管三千花醉。天罡铃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我绝不能弄丢了。有朝一日奈何桥边再会,我还要带着天罡铃去见他呢。”
这是我与他之间唯一的信物,怎么能交给别人。
屋子里没了灯,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因此林醉没能看见叶秉烛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怜惜,又像是无奈,那是饱经命运捉弄的人才会拥有的表情,跌宕二字刻在骨子里,已不对世事抱有过多期待。
话音一落,林醉便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叶秉烛常年的带着面具不露五官,一双手倒是生的纤长精致,骨节分明,肤如细瓷。他并起两根手指抵住林醉的眉心,指尖沿着鼻梁一路下滑,落在她形状饱满的嘴唇上,带起冰雪似的凉意。
他感觉到林醉在微微发抖,脱口而出道:“值得吗?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为他付出再多,他也看不见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些许微弱的呼吸声,林醉依旧闭着眼睛,不答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这次换成了叶秉烛沉默,他抬手攀住喜服上的腰带,手指微动,衣衫花朵般散开,先是金线堆刺的宽袖外衣,而后是中衣,最后是贴身的小衣。
林醉的眼睫颤抖得愈发厉害,也愈发湿润,喉底溢出细碎的哽咽。衣衫完全敞开,胸前的风景悉数落进叶秉烛眼里,叶秉烛抬手抚上林醉的胸,林醉咬紧嘴唇偏过头,眼泪成串滑落。
叶秉烛将她的神色看得分明,喃喃着:“用一身清白去换一件死物,当真值得?交出天罡铃,我便借你结缘灯。”
“我说过许多遍了,”林醉的声音里有哽咽也有叹息,她道:“那是我与他之间唯一的信物,奈何桥边再会,我要带着天罡铃去见他。”
“好。”
叶秉烛沉沉地叹了一声,手指微动,风声骤起,林醉尖叫一声,身上大红的衣裳刹那间被撕的粉碎。
叶秉烛冰凉的掌心滑过胸口,最后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孩子,他会孕育在这里,对不对?”
叶秉烛突然道。
林醉没有作声,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说给那个和她一样喜欢看千灯长明的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个男孩,顶天立地,代替我,保护你。”
林醉只觉眼皮上微微一凉,叶秉烛张开掌心蒙住了她的眼睛,深深地吻覆盖下来,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林醉无法躲开,更无法抗拒,由着那人侵占她的唇舌与呼吸。
他在吻他,他摘了面具。
林醉突然很想看一看他的样子,颈间重穴突然涌起尖锐的疼,更加深浓的黑暗层层涌上来,林醉仿佛失陷在一片虚空之中。
意识全无前,林醉恍惚想起,她忘了问,那夜在云泽城,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