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对林醉而言,夺龙之役就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淋漓伤口,血和肉沤在一起,烂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想到就会疼,碰一碰更是疼痛入骨。
她在夺龙之役上遇见了洛云峥,救过他,也被他救过,他送她天罡铃作礼物,与她一同静看天灯悠悠飞过,一颗心在反复交错中无限沉沦。
她可以否认一切,否认神者混沌的存在,否认她在洛云峥身上看到了混沌觉醒的异象,却无法否认她深深地爱着那个家伙,她爱上了兖州洛氏的长公子,爱上了手持三千花醉名满天下的洛云峥。
可惜,盛名之下,遍地枯骨,她燃尽了自己的满腔心意,换来的却是他即将别娶的消息。
那个沁着血腥味的拥抱,那夜刺进他肩头的剑锋,都像是一种告别,预示着今后的永不相见
事实上,那夜的确是林醉最后一次见到洛云峥,也是他们与彼此的最后交集。
夜宴之后林醉发起高烧,大病一场,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金樽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玉镯子空荡荡地坠在腕骨上,像是枷锁。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林醉眼眶渐红,喃喃着:“大哥,离开无忧城时,他可有话对我说?”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长公子洛云峥
林霰略略皱起眉毛,莫名想起宋西辞对他说过的话。
离开无忧城时宋西辞凑到他身边似笑非笑地道:“我猜他之所以会迎娶方浅草,不仅仅是为了封口那么简单,而是三千花醉已经压制不住他体内的混沌邪气。九莲夫人手里的那支名为十方俱灭的短笛笛魂由恶煞凝聚,对于压制神者混沌来说,以恶制恶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与其说洛云峥要娶方浅草,不如说他要娶玲珑阁的那支祖传笛子,林家主觉得呢?”
林霰自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转身便走,宋西辞却摇着折扇站在原地笑得狂妄。
这些话自然一个字都不能让林醉知道。
林霰压下心里的悸动,摇了摇头,将药碗递到她嘴边,目光却不敢与她对视,落在虚空之中,淡淡地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你且专心养好身体吧,别让爹娘挂心。”
林醉抬手打翻药碗,转过头去,泪水珠子般落下,打湿了锦缎织就的绣枕。
高热还没退去,林醉又迎来了一件倒霉事儿。
当初身陷献祭大法,她生生咬开自己和洛云峥的腕脉,让两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以自身生血渡化洛云峥身体里的混沌之力。那些正邪莫辨的混沌之力趁机沁入林醉的肺腑,在她离开无忧城回到金樽月后突然爆发。仿佛附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在林醉的身体里,不断吸取着她内息和惊魂,好好的人,短短几炷香之内就变得颧骨外凸眼眶乌青,指甲暴涨至数寸长,指根处透出乌青的颜色。
陪侍的侍女登时吓得哭了出来,林霰试图割开林醉的腕脉,放出污血,却发现她的皮肤已如钢铁般坚硬。
林霰心知大事不妙,一边遣了家仆去请叔父林穆怀,一边抱起林醉踏入青州林氏的禁地——清石泉。
清石泉以“泉”为名,却和“泉”字沾不上半分关系,而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洞穴。它原本是一方年份不详的古墓,林氏先祖曾在此囚禁一只灵力通天的凶兽,后来凶兽被熬干心血而死,巨大的尸骨四处散落。林氏先祖用金粉在凶兽的骨头上涂满咒语,古墓里飘散的鬼魅,加上凶兽尸骸残存的恶念,生生将其打造成了一方极凶极恶的诸世厄境,用来困锁凶煞,炼化邪念。
因清石泉反噬性太强,林氏先祖立下门规,非嫡系族人不得入内,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一方禁地。新家主继位之前需在此闭关三个月,于厄境之中炼化己身,肃正家风。若承受不住恶念侵袭走火入魔,则证明此人无法担当家主之位,也算是一项很重要的考验了
由于恶念缭绕,清石泉内黑气如云,积压在胸口,恍若窒息。林霰继位之前也曾在此闭关三个月,对这里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再度踏进去,瞬间冷汗岑岑。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慢合拢,发出沉重的声音,仿佛猛兽低吟,光芒完全隔绝在门外,林霰怀抱着林醉看着光明一点点退去,突然有一种终身都要被困囿于此的绝望感。
林醉僵硬地躺在她怀里,脸上只剩乌青的颜色,她动了动嘴唇,林霰侧耳过去,只听到一声模糊的“阿峥”。
众生芸芸,他是她唯一的割舍不下。
林霰为了保护林醉,与她一同在清石泉中闭关一个月,帮助林醉险险捡回一条命。
出关之时已是秋末,满地的萧索落叶,极远的地方传来古寺钟鸣,整个金樽月都显得格外静谧。
林醉披着素白的衣衫自禁地内走出,踩着一路落叶,只觉恍若隔世。家仆见她平安归来倒是十分高兴,笑眯眯地唤她大小姐,关切地询问她可好些了。
林醉看着天边日暮西沉,眼睛里掠起一抹微弱的光,她道:“大哥,闭关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洛云峥满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同我告别。他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要我忘掉他。他说关于天罡铃的约定他不能遵守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早日嫁得良人,儿女双全。在我闭关的日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有没有顺利迎娶方浅草?还是神者混沌又……”
林霰抬手截住她余下的话音,眼神闪躲着道:“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跟你细细详说。”
在林醉记忆里,那是个阳光格外明媚的秋日,木芙蓉长势正浓,艳丽的花冠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似九天仙境跌落下来的珍宝。
她坐在镂花窗棂后的小桌上,如冰似玉的盖碗里一泓新茶。她似是没听明白林霰的话,起身的瞬间弄翻了盖碗,滚烫的新茶散了一桌子,淋漓着烫红了她的手背,打湿了她的衣角。
林醉挥开要替她弄衣服的侍女,哑声道:“你说谁死了?什么无忧之乱?无忧城可是星尊住的地方,怎么会乱起来?你骗我,我不信!”
林醉大病初愈,面色还是苍白的,她喃喃地重复着:“你骗我,我不信!”
林霰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三言两语地解释清楚:“宋如是的死,宋不归嘴上斥一句活该,私下里还是把账算在了洛云峥头上,认为是他蓄意栽赃,为的是遏制雍州宋氏的发展壮大。宋西辞受了挑拨,不甘居于洛氏之下,为了争夺星尊之位率家中子弟对洛氏居住的无忧城展开围剿。酣战之中,洛氏败势明显,洛云峥为了保护族人,剖心为引,唤醒了埋在他血脉里的神者混沌。神者混沌这东西你也是知道的,一念创世一念灭世,洛云峥剖心之时恶念丛生,招来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几乎将无忧城夷为平地。宋氏与洛氏两败俱伤,神州苏氏玩了一出黄雀在后,夺走了星尊之为,苏氏家主苏云微已成现任星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