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3)
苏幸安2018-03-10 20:002,715

  (3)

  雍州宋氏的府邸名叫鹤汀渚,取意自“鹤汀笃渚,穷岛屿之萦回”,意思是仙鹤栖息的地方,带着几分自命不凡的清高气息。

  名字虽起得文雅,但自从宋西辞那位出身大富之家的娘亲嫁进门,鹤汀渚就跟“文雅”二字没什么关系了,遍地的金饰银器,雕梁画栋,奢侈之风扑面。

  据说宋夫人出嫁时,单是鸽子蛋大小的能在夜里发光的明月珠就装满了整整三个妆箧。甚至有人疯传,宋夫人畏惧火,卧房里不许燃灯,一律靠明月珠的珠光照明。传言虽然不可信,但宋夫人性喜奢侈在卜星界内却是有目共睹的。儿子随娘,那位嫡亲的宋大公子显然将他母亲的那点习惯一并继承了去。打小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连习字的狼毫笔都要跟大内御用的贡品一个等级,典型的富贵堆里泡大的小公子。

  宋西辞挨了他爹一顿五花大板,真真是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把身上顶好的绸缎袍子都给浸透了。再怎么狠心到底是自己儿子,宋不归下手时还是留了心眼,只打屁股,那地儿肉厚,看着血淋淋的其实半分筋骨都伤不着,明摆着是做面子功。

  宋大公子都成年了还被自家老爹打屁股,面子里子都有些挂不住,怄得险些背过去。宋不归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打完了就让家仆连人带行李地一遭扔进了鹤汀渚里的一个小偏院。美其名曰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让他安心养伤,宋家主另外点了几名亲信去照料他,也防备了宋西辞惨兮兮的样子被旁人看去,尽量保全了宋大公子的尊严。

  宋阳寻便是宋不归点出来的亲信之一,论年纪他只比宋西辞长了三岁,今年还不到二十,为人处世却十分稳妥细致。宋西辞还在摇着破扇子满世界乱晃,他已坐上了宋家副掌事的位置,扶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宋西辞临时住的小偏院叫九华庵,听名字就知道原是烧香礼佛的地方,后来因为位置太偏便渐渐搁弃了。绕过垂花门和影壁,迎面是天井,天井中压着深深的苔痕,一看便知是缺少打理。北面是正房,宋西辞就住在里头,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住着跟来伺候的家仆。

  宋西辞第一天住进小院时,是被抬进来的。血淋淋的一身伤,半昏不醒,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待他悠悠转醒,一眼看见这么个还没他平日里看书习字的书房大的小院,登时就不干了,哭着喊着要找娘亲给他做主。当他知道宋不归在赏完他一顿家法,便卧床不起,宋夫人正守在床前照料分不出身来时,才逐渐安分。

  他爹这一身病,有一半是他这个做儿子的给气出来的,宋西辞再怎么混,良心还是有的。

  宋西辞在小院里闭门养伤养了十多天,期间新任星尊神州苏氏的家主苏鸣鹤的老爹苏云微来瞧过他一次。苏云微生的相貌和蔼,绷起脸时也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概,雪白的锦袍上滚着明晃晃的破军星纹,发冠上的坠着七颗东海明珠,刺得宋西辞眼睛生疼。

  苏云微一手压在腰间的软鞭上,目光凉凉地瞅着跪在地上的宋西辞,搬出祖宗礼法天下大义,就挑起无忧之乱一事,给了宋西辞好顿训斥。宋西辞一身伤痛听得实在心烦,暗暗用力撕开大腿上的伤口,血从衣摆下沁出来,才算止住了星尊大人的话头,丢下一句“引以为戒,好生养伤”,转头走了。

  懂些道理的人都知道,苏云微这个星尊之位其实是白捡来的,算不上名正言顺。无忧之乱,风暴席卷,宋洛两家伤亡掺重,死尸堆满了大半座无忧城。苏云微在风暴散去之后才带着家仆门生出现,美其名曰正义之师,其实就是来捡便宜的。

  苏云微自称洛如虚临死之前将星尊之位和星尊大印一并交给了他,让他踩着无忧之乱的废墟封王承位,好生打理卜星界,再勿生出如此事端。

  可那时场面混乱,谁晓得苏云微赶到时,洛如虚究竟是死是活,也许苏云微只是从洛如虚的尸体上捡走了星尊大印,想得黑暗一些,谁能保证苏云微不是趁乱手刃了洛如虚之后抢走的大印?

  更何况,继任星尊之人当受众家推举,彼时青州林氏无人在场,苏云微此举怎么看都有趁火打劫之嫌。规模稍小的卜星世和家门派嘴上不说,心里却都等着看青州林氏借此对苏云微发难,质疑他不配接掌星尊之位和星尊大印。没想到的是,青州林氏竟然极其坦然地俯首称臣,认下了这个苏云微这个星尊,苏氏因此一跃成为众家之首,云泽城变成了第二个无忧城,盛名天下。

  众人在怒其不争的同时,忍不住又把林霰的名号拉出来调笑了一番,不灵君不灵君,真是个哪哪都不灵的。

  当然,这些争执宋西辞一概不知,也不愿去理会。无忧之乱让雍州宋氏元气大伤,却成就了神州苏氏,为他人做嫁衣的买卖,只是想想都让人怄火,宋西辞实在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只能选择装瞎装傻。

  身上的伤略略好些,他便又坐不住了,让人在天井中支起桌子凉椅,摆上水果茶点,宋少爷身残志坚,非要赏月。宋阳寻不敢逆着这位少爷的脾气,只能由着他折腾。

  这晚月色并不好,阴森朦胧,看起来格外不舒服。月色不够灯来凑,宋西辞又命人挂上了几盏硕大的灯笼,将小小院落映得亮如白昼。雕花瓦当滴着水,其下是一丛丛长势正好的鹤望兰,纤长的瓣蕊吐香如雾,衬得夜色格外迷蒙。

  宋西辞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新沏的信阳毛尖,觉得没味。又让人另端了酒来。

  家仆不敢忤逆他,跑到宋阳寻耳朵边上小声道:“副掌事,您快去劝劝少爷吧,伤还没好透,沾不得酒肉荤腥!更何况,夜色已深,该休息了。”

  宋阳寻生的斯文端秀,站在远处盯着宋西辞的背影看了片刻,轻叹一声,道:“少爷并非胡闹,而是在等人。告诉周遭家仆,没我命令不得擅自行动。今夜,九华庵里有客人要来。”

  家仆似懂非懂,迟疑着应了一声,宋阳寻背过身去再不言语。

  其实他说对了,宋西辞的确是在等人。散出去的探子传来消息,无忧之乱中之所以不见青州林氏的身影,是因为林氏家主林霰同胞妹林醉一同入了禁地闭关,原因不详,直到无忧之乱结束一月以后才出关,该落下的尘埃,早已落定。

  林家主的那位胞妹在出关后不久便夜探无忧城,之后踪迹不明。

  闯过了无忧城,下一个便该闯宋家的鹤汀渚了吧。宋西辞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抚着花盆里的望鹤兰,淡淡地想,她那么喜欢洛云峥,洛云峥又死在由他挑起的无忧之乱上,她怎么可能不来找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他在等的人,就是她。

  宋阳寻曾问过宋西辞,青州林氏是否真的如传言中一般,胆小懦弱,不堪重任。

  宋西辞想了想,慢慢地道:“以前的青州林氏我不了解,可一场无忧之乱足够让我对它刮目相看。无忧之乱上洛氏与宋氏一守一攻,损失最大,这点不必多言。连一向明哲保身的苏云微都暴露了狼子野心和小人本性,青州林氏却依旧如往常一般置身事外,伪装分毫不碎,这是胆小懦弱?我觉得不是。青州林氏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问这话时正是中午,宋阳寻却无端端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随着兖州洛氏的没落,一个新的盛世正在缓慢开启,谁是台上墨客谁是台下枯骨,也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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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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