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站在罗德昌的后边,目光如炬,直盯着他的脊背,一言不发,看得罗德昌心里直发毛,感觉脊背冷飕飕的。
许久,她才从让冯嫽到自己的房间里端过来一个红木匣子,摆在桌上,裙摆一扫,一条腿直接架到了桌子边,十指相扣,内外翻转了几下手腕,指关节弄得嘎吱嘎吱地响。
阿忧举着涂了蓝色指甲油的右手,一会看看手掌,一会看看手背,就是不说话,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罗德昌单膝跪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腿脚有点酸痛了,他摸了摸佩剑,换了一条腿跪地。
阿忧抓起桌上的一片西瓜,走了过来,蹲下身来,将西瓜皮在罗德昌的脸上蹭了蹭,而后冷冷的说:“罗公公,渴了吧,要不要吃点什么?”
在她眼里,罗德昌还是当初入宫的那个侍女,身份卑微,没有资格与站着和自己说话,只有跪拜的份儿。
只是突然变成了大司马霍去病这茬,让阿忧难以接受。
解忧公主自从她得知自己不是刘彘亲生的女儿,而是参与七国之乱楚王刘戊的孙女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身边围绕着各种小人,认为她只是刘彘手里的一枚棋子,她的抑郁症症又犯了,变得有些神经质了,时而清醒,时而犯傻。
有时候成年人的自律就是,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大多人离开,少数人依然留下,惊讶和惊喜总能不期而遇。
明明是想拿西瓜给罗德昌解渴的,却又不想立即给。身份尊贵者给予地位低下者东西,叫赏赐;结交平民,叫屈尊。这些道理,阿忧比谁都懂。
阿忧也希望与意中人相敬如宾,走过静好岁月,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可大汉朝的政治利益把她的理想击得支离破碎,现在已经踏上了和亲之路,别无选择,只有勇往直前,没有退路。
远去九千里外的乌孙国,那个昆弥(国王)是个翩翩少年郎,是一个满脸大胡茬、满脸横肉的中年大叔,还是和皇兄刘彘一样,走路蹒跚、喘气都困难的糟老头?
阿忧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乌孙国使者的形象,就如一只红毛大猩猩,在跳来跳去的。
唉,还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原男子耐看,比如贺剑南、萧九熊、罗德昌等,随便挑一个,做驸马都行,可是由不得阿忧,她的命运冥冥中被安排,与和亲捆绑在一起了……
罗德昌抬头看了一眼阿忧手里的西瓜瓤,咽了咽口水,很快又压下去了肚里:“公主,末将不渴。”
阿忧端着西瓜片,站了起来,张开血红的嘴唇,啃了一小口西瓜瓤,吐出两粒西瓜籽,粘在了罗德昌的额头上。
“罗公公,你的额头真光滑。”阿忧呵呵一笑。
罗德昌抬手抹去了西瓜籽:“公主,请自重。”
公主又咬了一口西瓜瓤,嚼了几下,吐在掌心里,啪的一下铺在了罗德昌的脸上,西瓜汁流到了罗德昌的嘴唇边上。
罗德昌抿抿嘴,再次说道:“公主,请自重!”
阿忧没有理会罗德昌,反而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不到30秒,就剩西瓜皮了,她捏着西瓜皮,突然大叫:“冯嫽妹妹,你过来!”
“公主。”正在开盒子拿帛书的冯嫽扭头说,“何事?”
公主把西瓜掰成了两半,对冯嫽招招手:“我们一起来做个游戏。”
一听做游戏,罗德昌立刻明白了,阿忧是要给他做所谓的“美颜”了,堂堂羽一个敦煌兵站校尉,岂容女儿嬉戏?
他赶紧站了起来,急急地说:“公主,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之事,末将就告退了。”
公主一手拿着一片西瓜皮,啪啪两下就贴在了罗德昌的脸,上上下下胡乱地擦了个遍,而后丢了西瓜皮,拍拍双手,哈哈大笑:“本公主看你被风沙吹得黑不溜秋的,想给你美颜美颜一番。”
罗德昌抬起袖子擦了擦黏糊糊的瓜皮汁,苦笑不得:“末将惶恐。美颜那是你们姑娘家的事,末将还得去巡逻,失陪!”
“有这么忙吗?”阿忧玉臂一伸,就攀着了罗德昌的肩膀,两眼迷离,“陪我说说话呗,这一路走来,都快闷死我了。”
按理说,公主坐在超级豪华的婚嫁车上,舒适感应该杠杠滴,还有侍女陪伴左右,怎么可能会闷闷不乐?
罗德昌及时把搭上肩膀的阿忧手臂给移开了:“公主,你找我聊天,也不用恶作剧啊!”
冯嫽取出来帛书,递给了罗德昌:“将军,这国书还是过目一下为好。”
国书?写的啥东东?
罗德昌接过来帛书,飞快地浏览了一下,看完之后,愣住了。原来是刘彻给公主的密令。
“为什么会这样?”罗德昌手一抖,帛书掉落在地。
于是,阿忧将朝中的变故细细说了一遍。
绣衣指挥使江充与国师苏文两个在甘泉宫受辱以后,设计在柳七的寝宫“找”到桐人木偶,于是在刘彻面前说柳七是南越王国的奸细,企利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帝。
年前的巫蛊之祸给刘彻留下了阴影,总是怀起身边的人想杀他。被苏文一蛊惑,多疑的刘彻大怒,将柳七关进了甘泉宫,派人严加看守,去匈奴和亲直接取消了。
刘彻打算处死柳七身边的宫女,幸亏卫子夫苦苦相劝,刘彻才改变了主意,将这些宫女全部遣散,送到浣衣院洗衣服去了,多
贺剑南戴罪立功,除了全权负责护送公主之外,还有一项秘密任务,抓捕萧九熊与罗德昌,任务完不成,就别回长安了,留在乌孙国得了。
所以送亲车队一出长安城,贺剑南为了确保公主的安全,在驿馆私自改变了公主车驾的结构,在马车上做了一个夹层,让冯嫽假扮公主坐在车上,公主则躺在车驾的夹层里睡觉……
“公主,现在我怎么办?”罗德昌不禁汗颜。
公主微微一笑:“很简单,只要你赔我说说话,一切都好商量。”
“公主,大局为重。”罗德昌抱拳道。
公主翘起兰花指,勾了罗德昌的下颌:“你变成霍将军的样子,其实也挺不错的。”
罗德昌退了两步:“公主,末将说过了,情非得已,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顺利前去和亲。”
“别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大道理。”阿忧公主脸色大变,“你也不想想,那些乌孙国人长得丑陋,也就算了,搞什么收婚制,不是把汉朝公主当牲口使吗?”
罗德昌弱弱地说:“你可以选择不去。”
阿忧眼前一亮:“不去乌孙,难道还去匈奴不成?”
罗德昌说:“公主,请不要异想天开。匈奴是大汉的死敌。”
匈奴也不是传言中的野蛮落后,卫律(公元前101年投降)、李陵(公元前99年投降)等无奈投靠了匈奴,比在汉朝的待遇好几倍哦。
卫律原本是匈奴人,与李延年交好,在汉朝做官。受李延年举荐,出使匈奴,因李延年、李季兄弟一家被诛,卫律担心受到株连,选择留在了匈奴,被封为丁灵王。
此人在匈奴出谋划策,对付汉朝,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一直是汉匈和亲的鼓吹者与支持者,可是单于不采纳他的建议。此人能量非常大,几乎可以左右匈奴的大政方针。
阿忧公主前去乌孙国,对内要对付的不仅仅那些亲匈奴的乌孙贵族,对外还要对付以单于、卫律为首的好战分子。
一提到卫律,不到二十岁的刘解忧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杀罗德昌的念头必须得及时打消。
阿忧的口气明显柔和了许多:“罗将军,你冒充霍去病将军之罪,本公主就不追究了。”
罗德昌抱拳行礼:“多谢公主信任。”
阿忧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西瓜汁:“冯嫽,快快给将军看座。”
“是,公主。”冯嫽很快搬来一把椅子。
罗德昌没有坐,按着佩剑:“公主,末将得走了。”
“不用担心,有贺剑南、常惠两位在,一切好着呢。”公主罢手道,随后拿着刀子,咔嚓咔嚓在桌上切了两块沙漠瓜,亲自端着托盘,走到了罗德昌的跟前,“把这西瓜吃了,再去巡逻也不迟。”
罗德昌见公主非常有诚意,只好接下来西瓜,嘻霍嘻霍吃将起来。阿忧抱着双臂,就看罗德昌吃西瓜,寻思着,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忽然成了将军,难道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