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成衣铺门外就候着一位姑娘。
老板开门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呦,我说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啊!”
周娮尴尬的笑了笑:“我是陪娘回隔壁村探亲,半道上打水不小心把衣裳弄脏了。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合适又得体的衣裳,我能穿的,拿出来看看吧。”
看她身上的确湿漉漉的,老板点了点头:“姑娘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多谢了。”周娮温和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周娮就挑了件合适的衣裳换上了。“老板我娘还在巷口的马车上等我呢,这套脏了的衣裳就搁你这里吧。回头方便,就帮我洗干净了,我回来的时候再来取。这是银子。”
“呦,那就多谢姑娘了。”老板没想到,这个看着小小的姑娘出手倒是挺阔绰的。“您放心,肯定给您洗干净熨烫好。”
“费心了。”周娮很享受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眉目之间尽是清冷的笑意。
离开了成衣铺,她就在巷口上了预先顾好的马车:“走吧,去皇宫。”
“姑娘……”那车夫不由得一惊:“这一大清早的,您去那儿做什么,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地方。”
“还用你说么!”周娮笑容温和的冲他道:“其实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娘娘吩咐我出宫办事,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自然要回宫。只不过这件事比较隐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才一个人处理。对了,这是给你的银两,无论如何,都别说见过我。明白么?”
她眸子里微微透出威严,锋利的让人不敢多看。
“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那车夫赶紧接过了银子。
“那就赶紧去皇宫吧。”周娮平和的说:“我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呢。”
“是是是。”车夫不再多话,载着周娮直奔皇宫去了。
这时候,褚府里也不太平。
一大早起,谢安就觉得心神不宁,还没和谢夫人说上两句话,就又吵了起来。
褚姌原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听了动静,紧着就先过去劝架了。
“舅母,表哥,有什么话好好说么。”褚姌笑着冲谢夫人点点头:“父亲和舅父出门了,家里就只有母亲在。舅母不如和母亲说说话吧,兴许心里也能舒坦些。”
“没有什么好说的。”谢夫人很生气:“我的态度就一条,即便是娶她进门,也绝对不能以正妻的身份。我们谢家好歹也是显贵的人家,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娶这样门户的女子,将来让她当谢家的主母。安儿,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母亲怎么可以如此蛮不讲理,父亲陪孩儿去提亲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只会让舟儿当我谢安的妻子,绝对不会让她为妾,亏待了去。何况她已经有了谢家的骨肉。”
“你说什么?”谢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骤然听见,只觉得五雷轰顶:“安儿,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呢?你可知道,她这样不检点不知自爱的女子,能随随便便就和你私定终身,你怎么保证她没和旁人这样过,又凭什么肯定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咱们谢家的骨肉?”
“母亲,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太过分了!”谢安气的颤抖不止:“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否真心对我难道我不会分辩吗?倒是您,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只是道听途说,就往下判断,还这样污蔑她,污蔑我的孩儿,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您竟然是这样的人!”
谢安一股热血冲到脑子里,咬牙切齿的说:“既然谢家这么容不下她们母子,那好,我走便是。你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你……你这个逆子,你要气死我么!”谢夫人脸色铁青,嘴唇发乌,看样子就十分不好。
“都少说一句吧。”褚姌眼见着事态压制不住,只有现将两个人分开。
“菀枝,你带表少爷出去后花园透透气,舅母,姌儿陪你去和母亲说说话,这时候,咱们就别为这些事情生气了。”
“你去哪?”谢夫人看着儿子往外走,连忙跟上去拦着:“你别想去见那个小贱人。”
“我不是已经说了,你只当没生过我就是。”谢安一把搡开谢夫人拦着他的手,气鼓鼓道:“谢家容不下她又如何,她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谢夫人瞪大了眼睛,惶恐的看着这个儿子:“你既然这么有骨气,那你就永远都别回来……”
“走就走!”谢安已经被气昏了头,他根本一刻也不像多待。
“表哥。”褚姌拦住他,皱眉道:“舅母正在气头上,你何苦和她争执,只要你心里明白周姑娘不是那样的人不就成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褚姌回头,看见谢夫人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菀枝和两个侍婢硬是没有扶住。“表哥,你别走啊,舅母昏过去了。”
她这么一嚷,急匆匆离开的谢安才停住脚步,回头果然看见谢夫人倒在地上。
“母亲,母亲……”谢安急火火的奔过来,紧忙去扶谢夫人。可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菀枝你让人去请个郎中过来,赶紧给舅母瞧瞧。表哥,咱们还是先送舅母回房歇着吧。这个时候了,你可得陪在舅母身边,别再惹她生气。毕竟天热,万一中了暑气,急怒攻心,怕是真的要伤身子了。”
“怪不得早起就觉得心神不宁。”谢安红了眼眶:“我也不是故意要气坏母亲。可是你方才也都听见了,母亲怎么会变得这样蛮横无理,她为什么要这样诋毁舟儿。”
“这些事往后再说好不好!”褚姌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赶紧先送舅母回房吧。”
“嗯。”谢安将谢夫人背起在身,将她送回房去。
褚姌则快步跟在身后,也一并过去。
芍药将看到的这一幕,转告了谢颐柔。
谢颐柔倒是笑了笑:“这个弟妹啊,当真是压制不住脾气。即便再不喜欢那姑娘,娶回来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何必要为了一个名分,和自己的儿子起冲突。”
说到这里,谢颐柔也是无奈:“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的也管不了了,主意正的要命。姌儿是这样,安儿也是这样,当真不知道怎么去说他们才能听。非得要自己吃亏了不可……”
话刚说到这里,外头就吵嚷起来。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管家急火火的进来,满脸的恐惧:“宫里有人传出话来,说是徐嫔娘娘用了咱们大小姐送去的安胎方子……小产了。”
“什么?”谢颐柔整个人都跳起来了:“姌儿怎么会给徐嫔娘娘送安胎的方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去把姌儿喊来,我问问清楚。”
“夫人,宫里的人根本不由分辩,一冲进府中就将大小姐拿住,说是要押送回宫,由陛下亲自审问。”管家急的不行:“府里的奴才根本就拦不住,这时候大小姐已经被送出府了。”
“什么?”谢颐柔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这不是无妄之灾么!怎么会这样。你快点,着人送信去给老爷,让他务必要解决这件事,好好的把姌儿带回来。”
马车一路往宫里去,褚姌心惊肉跳的根本就坐不住。
虽然那些人并没有将她捆起来,可是押车和驾车的都是宫里的戍卫,个个手上都握着兵刃。但是褚姌实在不明白,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安胎的方子,又怎么会送进宫里给徐嫔。她和徐嫔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罢了,即便是她肯给,这么大的事情,徐嫔也不可能就随便的相信了她呀,怎么敢轻易就用她给的方子呢!
这到底是出什么问题了?
褚姌有些害怕,害怕的却并不是即将要面对的事情。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使坏。怎么忽然就被卷了进去。最可怕的是,她不能确定这件事有没有连累陵阳姐姐。毕竟她是答应陵阳姐姐去找些有助怀孕的方子,却不是为了徐嫔找什么安胎的方子。再说,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徐嫔有孕的事……
“褚小姐,到了,请下车。”戍卫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即便是好保留着一些礼貌,却也没听出有尊重的意思。
褚姌下了车,皱眉望了一眼面前的大殿。说真的,这一次入宫比上回快多了。看样子应该是事态严重,才会这样刻不容缓的把她送进宫里来。
“请吧。”太监冷冰冰的砍了她一眼,言语之间有些苛责的意味:“就别叫陛下在里头等着了。”
“有劳带路。”褚姌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走上了台阶。
“启禀陛下,卫将军之女褚姌带到。”
“传。”
褚姌提了口气,慢慢的走了进去,走进去就看见杜陵阳和另外一个女子伏在地上。两人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看样子事情真的有些严重。“臣女褚姌拜见陛下。”
这一拜,便没有了下文,好半天,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没有吭气。
当然,褚姌也不敢抬头,她甚至不敢去看杜陵阳,总觉得殿上的气氛格外的压抑,不同寻常。“陛下明鉴,这件事情一定是有误会的。臣妾绝对没有让褚姌献方子给徐嫔安胎。更不会将在方子里做手脚,谋害徐嫔的龙胎。实际上,臣妾根本就不知道徐嫔有孕,又怎么可能计划好这一切来算计陛下的亲骨肉。”杜陵阳的声音带着颤抖,听上去就让人特别的心疼。
褚姌心想,她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让她说。”皇帝忽然开口,这声音听着倒是有些熟悉。
褚姌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眼前所见,着实让她有些吃惊。面前的九五之尊,竟然是她口中的玉面人。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口就是一震。
可是对方眼底,除了威严与深邃,再无半点别的情绪。仿佛看见她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陛下,臣女此刻恍如身在梦中。日前臣女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的确确是受皇后娘娘所托,想找个可靠的郎中开一个有助于调养身子的方子。可是从头到尾,臣女并没有听皇后说到是给徐嫔的安胎方子。毕竟宫中的御医医术超群,即便徐嫔娘娘有孕,也是根本就不必要在外头找方子来安胎的。”
“皇后让你找个什么样的调养方子?”司马衍凝眸,看着面前的褚姌,语气平和。
“回陛下是……”褚姌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的说出来:“有助于成孕的调养方子。皇后娘娘是想着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却又不好意思询问宫中的御医。所以才让臣女设法帮忙。”
“陛下,的确如此。”杜陵阳连忙点头:“这件事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擅自让褚姌帮忙寻找良方。可是臣妾也根本就没有拿什么方子去给徐嫔。着实不知道徐嫔为什么会小产。”
“你来说。”司马衍沉冷的看了一旁跪着的丫婢一眼,眉头紧锁。
“回陛下的话,奴婢奉命给徐嫔娘娘熬安胎药,那安胎药就是照着这个方子去抓的。方子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子送进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特意找来的补药,能好好补养身子。正适合徐嫔现在服用。哪知道徐嫔服了药没多久,就腹痛难忍,奴婢去请了御医过来,御医说这安胎药上的方子里面,有几味药和徐嫔之前服用的药相克,药性凶猛,才会致使徐嫔娘娘小产。”
“胡言乱语。”杜陵阳皱眉道:“本宫何时让人去给徐嫔送了方子?你既然说那婢子是本宫的人,那你就把她找出来,本宫自然可以当面与她对质,还请陛下恩准。”
“那就去找吧。”司马衍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来人,去将皇后寝宫所有的婢女领来大殿外候着,你跟过来辨认。”太监安排好了这事,才慢慢退下。
这一等,又是好半天。
杜陵阳心里没鬼,自然是毫无畏惧。
可是褚姌却战战兢兢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知道她为皇后找方子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菀枝,另一个就是周娮。若还有别人,那就是被谢夫人弄得焦头烂额的谢安。可是谢安与皇后素无来往,也绝不会让人去害自己的心上人。
那么究竟会是菀枝还是……
“想到了什么?”司马衍从褚姌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你可知道你父亲现在已经被看押在宫中,一旦做事证据,谋害龙裔,那就不光是满门被诛了,你的九族也会跟着赴黄泉。”
褚姌原本就对他没有什么好感,现下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陛下明鉴,臣女只在皇后娘娘的寝宫见过徐嫔一次。可就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徐嫔有孕的事情,臣女又如何会弄来安胎的方子来谋害龙裔呢。再说,这事情随随便便就能牵扯到臣女满门和九族,臣女真的要做,也不会这样不谨慎吧!更别说皇后娘娘了,她又怎么会让身边的婢子去送这方子,不是引火烧身?”
“果然还是一贯的伶牙俐齿。”司马衍这话,可是有满满的嫌弃在里头。
杜陵阳虽然心慌也烦乱,却还是凭这一句话,就判断陛下和褚姌早就相识,至少这一回,不是他们头一次相见。“陛下,褚姌生性善良,连一只小虫都不忍心杀死,更别说是徐嫔腹中的胎儿了。这事情,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陛下明察。”
这时候,徐嫔身边的婢子已经返了回来:“启禀陛下,奴婢仔细瞧过,并未看见那个送方子来的婢女。”
“陛下,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自然身边就不会有这样的人。”杜陵阳皱眉:“倒不如去查查那方子是什么人送进来的,又怎么会不经过臣妾,就直接交给了徐嫔。且……”
转过身,杜陵阳看着身后的褚姌,心情有些复杂:“褚姌你能否告诉本宫,到底你问什么人要了方子,又让什么人一大早就送进宫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只是请表哥谢安替臣女向他刚下聘还未过门的妻子,周家医馆周郎中的女儿周舟要了方子。可是方子还没交到臣女手里,臣女更无从让人送进宫来。”说到这里,褚姌更加怀疑是自己身边的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否则昨晚才和表哥说了这事,怎么今天一早,方子就送进宫了。“且臣女敢断言,表哥绝不会将方子的用处说出来,那周家的女儿也必然不知道方子的来处。”
“陛下,臣妾建议着人去查今早入宫的记档。想来将方子送进宫的,是另有其人。”杜陵阳相信褚姌,即便是她和陛下早就相识,她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陷害自己。“还有就是即刻去周家医馆,请那位周舟姑娘入宫,她必然还记得自己写下的方子,请她再写一遍对比一下徐嫔得到的那一张,就自然明了了。”
“陛下,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褚姌凝眸:“事不宜迟,还请陛下恩准。”
“去查。”司马衍点头允诺,自有人退下照办。
“陛下,查到了。”不多时,太监就拿到了宫门记档册,双手交给了皇帝。
司马衍皱眉扫了一眼,确实今早有个叫周舟的姑娘入宫求见皇后。连出宫的时辰也标注在上面。
“给皇后看看。”司马衍拧眉,听不出情绪的说了这么一句。
“诺。”太监连忙照办。
杜陵阳看完顿时就愣住了:“陛下,臣妾并未见过这个周舟,根本就不知道她何时来过。”
褚姌紧忙凑过去看,果然也看见了这个名字。“不可能的,陛下褚姌叮嘱过表哥,切莫说出这方子的用处,表哥断然不会告诉周舟是皇后所需。何况周舟根本就不认识皇后,又怎么会轻易入宫求见。”
“令牌。”杜陵阳拧眉看了褚姌一眼:“这里标注她有入宫的令牌。”
那只是一个符号,如果杜陵阳不说,褚姌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符号是表明她有入宫令牌的意思。“可是姐姐,你为了方便我入宫给我的令牌还在我家里,我并没有交给任何人。除非……”
“除非什么?”司马衍适时的问了一句。
“除非……除非是有人偷走了我的令牌。”褚姌低着头,这个借口只怕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不如往日里那么得意,司马衍心里有些畅快。每次见面,她都是盛气凌人的表现的一点不温和,也是难得看见她这么着急。“怎么就那么巧,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你的令牌就被人偷了?”
知道皇帝不信,褚姌也不想多做口舌之争:“陛下不信任臣女不打紧,可皇后娘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还望陛下明鉴。”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保全别人?”司马衍的语气略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褚姌不敢在陛下面前保全任何人。”她跪着,说完了这一句话咬住了自己的唇瓣。如果真的是身边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会是菀枝么?难道是周娮!”
“陛下……”来人慌慌张张的进来,脸色阴沉的不行。
“说。”司马衍沉眸看着他。
“周家医馆大火,奴才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塌了。”
“烧塌了?”褚姌大为惊讶:“那周舟呢?周郎中呢?”
“据说没有幸存者,周家的父母也是才赶回去,只见到女儿的尸首。”
“什么……”一种特别恐惧的感觉,瞬间就在褚姌的心口蔓延至全身,她不停的颤抖,惊惧的厉害。“请陛下赐我笔墨。”
“姌儿……”杜陵阳不知道她为何这时候要笔墨,心里也是害怕的不行。
“准。”司马衍看见她如此的惶恐,方才心里那股舒畅劲儿似乎又感觉不到了。
提着笔,褚姌的手颤抖的厉害,她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话,那一字一句,当时听起来那么刺耳,可现在却觉得别有深意。脑子里闪烁着那张熟悉的脸,她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姌儿你这是……”杜陵阳看见褚姌的脸雪白到可怕,少不得握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别怕,没有做过的事情,陛下一定不会苛责你。”
“我知道。”褚姌冲她点了点头,推开她的手,皱眉在绢子上画了起来。
这一幅画,想必是她此生画过的最难的画。只此一次,她再也不会让这个人出现在她的笔下。“陛下,能否请徐嫔身边的婢女认一认这个人?”
司马衍又是点头,允准了她的要求。
“画上的女子确实……确实有些眼熟……好像就是早起和我说话的那个婢子。”
这句话,仿佛让褚姌置身悬崖之边,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闭着眼睛跳下去算了。
“我看看。”杜陵阳起身,绕道褚姌身旁,只看了一眼,顿时就惊住了。“怎么会是她!”
“陛下,臣女恳求陛下,恩准褚姌回府。”
“为何?”司马衍明知故问,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既然是臣女惹出的乱子,还请陛下恩准臣女自己解决。总归父亲还在宫里,臣女绝不敢丢下父亲逃离皇城。”褚姌没有解释,她也无从解释。“求陛下恩准。稍后臣女自然会将这件事向陛下、皇后、徐嫔交代清楚。”
犹豫了片刻,司马衍点头答允:“好。”
“姌儿,这到底……”杜陵阳还想问什么,却被褚姌推开了她的手:“皇后娘娘与此事无关,臣女一定会还娘娘清白。”
收拾了脸色,褚姌乘坐宫中的马车,迅速的回了褚府。
而这个时候,褚府上下都沉静在她被押送进宫的恐惧之中,并不知道周家医馆的事。如她所想,褚府门外把守的戍卫也不曾撤离,那也就是说,周娮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
“小姐,你可回来了。”菀枝红了眼睛:“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没事,你放心吧。”褚姌说到这里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怎么也想不到,皇后娘娘与我姐妹一场,可出了事情,她竟然把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推。幸亏陛下相信我,才没有处置,只是叫我回府反省。想来不多时,父亲也就能回来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菀枝不解的问:“皇后娘娘把什么事情往你身上推?”
“皇后娘娘非要说我给徐嫔了一张安胎的方子,故意谋害徐嫔腹中的龙胎。”褚姌的声音有些高,语气充满了愤怒:“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徐嫔,我为何要谋害她的龙胎。根本就是皇后娘娘为了多宠才会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来害我。”
“姌儿,你可算回来了。”谢颐柔听见动静,连忙迎了出来。
褚姌哭着扑进母亲怀里,将方才的委屈又诉说一遍:“母亲,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之前就见过陛下,陛下又阴错阳差的救了我的命,那今天这件事,我就怎么也说不清楚了。母亲,为何朝夕相处的好姐妹,会有这昂歹毒的害人心思?您告诉女儿啊!”
谢颐柔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连连叹气:“俗语云知人知面不知心,事情到这个地步,也罢了。只要陛下相信你,那总归是还有转机。”
“嗯。”褚姌点一点头,哽咽道:“陛下说稍后查实了这事,就会让父亲回来。可是女儿害怕,万一陛下顾念皇后的颜面,不便说出真相,那事情会不会牵累父亲?”
“不会的。”谢颐柔心里虽然着急,却也还是温和宽慰:“你父亲为朝廷效力多年,没有功劳叶有苦劳。何况陛下信任你,也不会难为他。”
“但愿吧。”褚姌哭的可怜,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更是难看的不行。“母亲,姌儿有些喘不过气,该不会是哮症要发作了吧!”
谢颐柔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不会的姌儿,不会的。”
“那就让人赶紧给女儿拿药包。”褚姌按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来:“菀枝,药包在我……梳妆台的匣子里……”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大小姐扶去歇着。”谢颐柔有些不懂,为何姌儿要说自己的哮症会发作,她根本就没有哮症啊。
“你们也都别愣着,赶紧去请郎中过来。”谢颐柔不放心的说:“这病不能耽误的,切记关好门窗,别让柳絮飞进来了。”
“夫人,谢夫人醒了,请您过去看看。”芙蕖得了谢颐柔的眼色,连忙上前这么说。
“可是姌儿她……”谢颐柔格外的不放心:“我得去瞧瞧。”
“谢夫人那里怕是不太好呢。不如夫人先去看过,再去瞧大小姐。总归是有药包备着的,应该不打紧。”芙蕖又劝一句。
“也好。”谢颐柔这才依依不舍的看着众人簇拥着女儿离开。
而从褚姌回府的那一秒,到现在的这一切,这里发生的事情,周娮都躲在暗处看了个明白。她十分的惊慌,万万没想到皇帝就是救了褚姌和褚幼安的人。她原本以为,皇后遭殃,褚姌也会跟着被砍头,却不想她竟然侥幸捡回一条命。
越想越气,她赶紧找了一条并不怎么好走的小路,避开耳目,先一步回了揽月楼。
“呼……嗬……”褚姌大口的喘着粗气,还不住的抹泪。哮喘是装的,可伤心是真的。菀枝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异常,且早起就陪在她身边,根本不可能去宫里送信。想明白了这一切,她自然是要伤心的。她对周娮那么好,竟然是她想要自己的命。
“药包,大小姐,你赶紧吸一下。”菀枝红着眼睛,把药包递到了她手里。“奴婢这就去给你熬药,你等着。”
“好。”褚姌皱眉:“把窗子打开,你们都出去……透不过气。”
“不行。”菀枝连忙让人助手,耐心对褚姌道:“小姐,这时候外面有好多飞絮,还有花粉什么的,您可千万不能开窗。我这就领着她们出去就是。”
褚姌没再说是什么,还是尽量的放松一些,闭上了眼睛。手里的药包确实挺香的,闻着气味极好。
就在她假装睡着了之后没多久,就听见房门轻轻被推开的声音。
有个人轻手轻脚的向她走过来,却在床边停下,呼的吹了一口气。
这动作一气呵成,从进来到吹气,丝毫没有片刻犹豫。
猛然睁开眼睛,褚姌总算是看到了她脸上邪佞的微笑。”我的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周娮只听了这一句,顿时觉得自己上当了。褚姌的声音平稳安定,透着一股得意,似乎是料到她必然这么做。“你是装的!”
“不错,我是装病。可我也是真的伤心。我万万没想到,我违背母亲,拼死也要保护的好妹妹,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周娮转身就要往外跑,谢颐柔却在这个瞬间走了进来。
她身旁,菀枝、芙蕖和芍药,将门堵得水泄不通,根本就不可能容周娮跑出去。
“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周娮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几句话,这些人就读懂了褚姌的意思,将她抓个正着。
“姌儿根本就没有哮症,如何发作?”谢颐柔冷厉的目光,想要剥掉周娮身上的一层皮。“唯一一次,是她不想跟我回乡祭祖,想留在府中出去玩,才想出的计策。”
“那时候奴婢就缝制了这个药香包给小姐装病用。”菀枝走上前来,瞪着周娮道:“小姐觉得这香包气味好闻,就一直留下来放在妆台了,久不久的,奴婢就会做一个新的替换。所以小姐说拿药包的时候奴婢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若不是你在身边做了什么手脚,药方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宫里去。只可惜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弄这么多飞絮进来,你想要小姐的命吗?”
“她该死!”周娮恶狠狠的瞪着谢颐柔:“我也是褚家的女儿,你们这儿对待我,那就别怪我这么对待她。”
芙蕖走过来劈头就给她一记耳光:“你母亲就是这样歹毒,如今也轮到你在这府里作祸了。要不是夫人和大小姐恩典,你这样的下作货,就该饿死在野地里。”
而这个时候,褚姌已经起身走到了周娮身边:“我有什么,都第一时间想着你。能给你留一份,就肯定给你留一份。除了没有恢复你的身份,这蓝月楼里上上下下,又有谁亏待了你。何况成日里那些伺候的功夫,我也不让你做,变着花样的交你识字,弹琴,当你是小姐般看待,你恨我也就罢了,那周舟如何得罪了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娮顿时就害怕起来,她很害怕周舟的事会让谢安恨毒了她。那么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所爱的人……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就说给你听。你喜欢表哥,你恨周舟成了她的妻子。所以你杀了周舟,从她那里拿了方子,等到天亮才入宫送去皇后手中。不,你没有送去皇后手中,而是借着皇后的名义,送给了徐嫔。我只是很好奇,你不懂医理,怎么可能随便一张方子,就害的徐嫔小产。可是,你杀周舟和她的孩子却无从辩驳。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狠她们母子。”
谢安推开了芍药,猛然闯进来:“姌儿你说什么,周娮杀了舟儿母子,这怎么可能?”
以为自己听错了,谢安不住的摇头:“不会的。我和周娮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她不会的……”
“表哥,你要相信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真的没有做过。”周娮委屈巴巴的开始哭,一张小脸看上去特别可怜。“我真的没有做过,是她们冤枉我,她们根本就不喜欢我回来褚府。可我是褚家的女儿,我是褚家的女儿啊!”
“我没有冤枉你。”褚姌的语气格外凝重。“皇后许我能经常入宫,才会给我出入皇宫的令牌,这令牌是个秘密,除了你陪我入宫知道此事,阖府上下再没有别人知道。且也是你给我收着的,我方才躺在床上的时候,特意摸了一下枕头底下,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这令牌上,有一股火油的味道,想必是你杀人还不够,从宫里回去周家药铺放火的时候,没留神粘上了那味道。尽管你换了衣服,洗了手,可是这味道还是那么清晰。不信,你让表哥闻闻你的手,再闻闻这令牌上的味道是否一样。”
“把手伸出来。”谢颐柔的声音威严而冷厉,吓得周娮一个哆嗦。
“把手给我。”谢安的声音却在颤抖,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倒不是完全因为周娮,他根本不敢想舟儿已经没了,连孩子也没了。“把手给我!”谢安凛然一声吼,吓得周娮身子一歪,差点摔坐在地。
“不,我没有做过,有什么必要给你手。”周娮连连躲避,却终究是没能躲过去。
谢安狠狠的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
同时,谢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瞪着周娮,可周娮的目光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鼻子,眼看着手就要把拉过去了,她惊叫一声,猛然推开他:“是我杀的又怎么样,她该死,她凭什么夺走我喜欢的人,凭什么和你有了孩子,我得不到的,就算是死也不让她得到。我要你们整个褚家陪葬!”
“好狠毒,你好狠毒!”谢安疯了一样的扑上来,恶狠狠的掐住了周娮的脖子:“我要你给舟儿陪葬!”
“一剪子一剪子……刺下去,真的好……开心。”周娮费力的说道:“看着她流血……断气……我真是太痛快了……”
“表哥,你不能杀她。”褚姌有些不忍心,但更多的还是理智:“她谋害了徐嫔腹中龙胎,我们必须把她交给陛下。”
“杀了我!”周娮眼底的冷光看上去十分可怖:“我是褚家……的女儿……我做错事……褚家同样满门抄斩……”
“好恶毒的贱丫头。”谢颐柔真恨不得自己动手掐死她算了:“当年你娘在我有孕的时候夺走我的恩宠,还到处散布谣言,污蔑我腹中的孩子,害得我难产,姌儿几乎没命也就罢了,还害我再不能有孕,终生无子,今天是轮到你来偿命了么!”
“母亲……”褚姌万分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幼安竟然不是母亲所生。
“姌儿,你这个糊涂的丫头,母亲已经告诉你了很多次,这个贱丫头不能信,你就是不肯听话。”谢颐柔泪落如雨:“你可知,你若是有什么不测,那就真是要了母亲的命。”
“我知道错了。”褚姌强忍着眼泪,掰开了谢安牵制住周娮的手。她看着喘咳不止的周娮,语气森然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成为褚家的女儿,恢复你的身份和你娘的名分,可是你这样恨毒的人,父亲是不会容许你的名字写上族谱的。我还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是表哥,可是你却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同样也不会记住你,因为想到你,只会叫他无比恶心。”
“他忘不了我……”周娮咬牙切齿的说:“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我!”
“怎么不可能?”褚姌确定的说:“只要你死了,他的仇报了,他就不会再记住你这样可恶的女人。即便是想起,也会画成小人狠狠啐两口,放在脚下猜猜干净。因为你只会叫人恶心。还有,你永远不可能证明你是褚家的女儿,你没有证据!”
“你……”周娮恨毒了褚姌,她咬着牙想要站起来朝她扑过去。
“我护着你,对你好,那一鞭子的恩情都还给你了,你记住,现在是你欠我的。是你欠表哥的,哪怕你没有死,卑微的活下去,你所亏欠的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就是漏算了你竟然认得陛下……”周娮只觉得是老天愚弄她。“否则你怎么可能这么幸运!”
“人善人欺天不欺。”褚姌眼底已经没有眼泪了:“我倒是情愿自己挨那一鞭子,也总好过让你留在褚府里。”
“何必跟她废话,我杀了给舟儿母子报仇。”谢安拔出了匕首,恨不得一刀刀捅死她,就如同她伤害舟儿一样。
“表哥,你杀了她只会脏了你的手。”褚姌凛眉,语气寡淡:“兴许现在说这个有些残忍,你可能一时半会儿难以走出这个阴影,但只要你过得好,她就会嫉妒的发疯,被自己的狭隘逼死自己。她想要的一切,永远都得不到。”
“你住口,我不要停。”周娮发疯的无助自己的耳朵,却发觉屋里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平什么我得不到,凭什么我得不到,我能,我一定可以……你们不许笑,不许笑……”
嘭的一声,一切的嘈杂最终都结束了。
褚姌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母亲,我逼死她了……”
谢颐柔走过来,将女儿抱在怀里:“是母亲不好,没能好好的保护你……”
这时候,谢安疯了一样的奔出去,他哭着喊着,一路往周家医馆的方向去。
小厮们将周娮的尸体抬出了房间,径直扔在了褚府门外。
褚姌想入宫向皇帝解释清楚,说明整件事,可不等她有力气起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陛下……”
“陛下?”谢颐柔不禁一惊:“您怎么……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拜见陛下。”褚姌只觉得自己是趴在地上的,她身上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来做这些请安的门面功夫。“事情已经查明,罪魁祸首也就地自尽,还请陛下恕罪。这件事,真的不关皇后娘娘的事,也与褚府无关。”
“可否单独说两句?”司马衍问。
“诺。”谢颐柔连忙起身,领着一众奴仆退下。
“你放心,褚府不会受牵累。朕也不会错怪皇后。”司马衍难得温和的对她说话。
这却让褚姌心中起疑:“明明是进补的方子,忽然变成安胎的方子,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可徐嫔有孕,皇后都不得而知,周娮又怎么可能会按徐嫔的安胎药来用这个方子。再说,徐嫔怎么会相信皇后的人?莫非陛下莫非是知道此事……”
司马衍蹲了下来,轻轻的抚了抚她的额头:“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懂吗?”
这一句话,让褚姌觉得不寒而栗。难道这里面也少不了皇帝的谋算么!
“想不想入宫?”司马衍扬眉问。
“不。”褚姌坚决的摇头。
“那若是朕想你入宫呢?”司马衍颇有兴致,轻轻的捏了捏她的鼻尖。
“唯有一死。”褚姌毫不犹豫的说。
“还以为你很聪明呢。”司马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样拒绝朕。”
“此刻不就有了!”褚姌时真的没有力气了。
“好好想想吧。”司马衍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看着他走出了这扇门,不见踪影,褚姌忽然觉得勾心斗角的日子,似乎还在后头。这种感觉十分的不好,仿佛宁静不在,祸福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