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妇人才带着笑意,坐在苏穆的床边,放下手里熟睡的孩子。
“穆儿,你看够了?”
苏穆满眼噙着泪水,看着夫人,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句,“母妃。”
眼前的人,虽然脸色苍老,额角一片烧伤的痕迹,可是看在苏穆眼里,仿佛二十年,那个温柔的母妃就在眼前。
尽管眼前的人,慈祥中带着一丝冷漠,那声‘穆儿’却仿佛还在昨日。
记忆里的母妃,时常都是叫他‘穆儿’。
不管是生气时,还是夸奖时,多少年了。
可是当年的他,明明亲眼看见他的父皇亲手斩杀了他的母妃。
而今那个应该死了二十年的人,就在他面前,叫着他。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母妃还在他身边。
妇人听见,笑了笑,习惯性的摸了摸苏穆的头,“这些年,你受苦了。”
自那年假死离去,北冥潇从来没有想过有身份暴露的一天。
而这一天竟然也是在这样一副境地下。
她的一双儿女,爱恨纠缠在一起,这让她不得不舍弃那些悠闲的日子。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养子也是儿子。
那日佛堂内,女儿险些被陷害,她出现后,也就知道,不久的将来,她是起死回生的。
至于喂江素辛的那碗打胎药,也是她让宁启吩咐人去办的。
不是她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及外孙,只是比之女儿的性命来说,外孙已经不重要了。
苏穆犹如孩童一样,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母妃,穆儿问你,江素辛可是你的女儿?”
他想光明正大的爱她,可那层兄妹的束缚始终还在心底沉淀着。
北冥潇一愣,似是在思索是不是该讲事实告诉他?
可是那样打击后,他是否还能够接受自己喊了几年的母妃其实不是亲母?
又是否能够忍受自己二十年来的筹谋,为她报仇后,却发现自己的亲母就是这个自己母妃,亲手送下黄泉的?
一思索间,北冥潇掩下眼底的异样,“江素辛是你姑母的孩子,只是当年生下来时,你姑母没有奶水,所以我就带了几个月。至于我生下来的那对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
苏穆听完,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们终究不是兄妹真好。
只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说,‘苏穆,我们不共戴天’。
哪怕他追逐而去,她可还愿意见他?
“太好了,我与她……与她不是兄妹。”
“听说你要禅位?”
苏穆点了点头,抹掉自己的眼泪,“这个皇位……我不想做了。”
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了。
可是却失去了多少?
北冥潇却摇了摇头,“其实河西王与昭王都不适合做皇帝,若是你执意禅位,大夏不出三年必亡,如今的北漠与轩辕虎视眈眈,虽然闽月没有大动作,可是谁不想分一杯羹?”
虽然她曾经是北漠的帝姬,可是 几十年的大夏生活,情情爱爱已经把她变成了大夏人。
这里有她爱的人,她不想别人叨饶了他的安宁。
“可是母妃,为了这个皇位我两次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人死去,我……”苏穆突然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没有说完的话,也只有苏穆自己知道。
他不过是想要和普通人一样,守着自己喜欢的人,一直老去。
可是这点愿望就是奢望。
多少人已经得到了,可还在挥霍?
多少人还在想方设法府得到,而他就是其中一员。
“这个孩子,是我云游帝都时,落在城郊城隍庙里,从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太子,你后继有人,为何要把家业拱手让人?”北冥潇见苏穆不为所动,又补充道。
“你知道这个孩子多久出生的?昭仪跳下火海之时,他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苏穆似是听见了北冥潇的话,才看了看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的小孩子。
此时孩子的小嘴微微嘟起,似乎察觉到有人再看他,小嘴弯曲,笑意稍纵即逝。
苏穆此时表情柔和,唇边带着宠溺,他的母妃说,这是素辛死去那天出生的孩子。
是不是素辛转世了?
“我……我可以抱抱她么?”
在得到北冥潇的点头后,苏穆小心翼翼的把绵软的小孩抱在手里,孩子似乎不舒服,挣开了眼睛,却奇迹的没有哭,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苏穆。
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并无恶意,孩子又笑了笑。
苏穆也笑了笑,北冥潇才惊异地说,“这孩子还没对我笑过呢。穆儿,她挺喜欢你的。”
苏穆惊喜的说,“他……以后就留在宫中吧。”
孩子的笑意不减,笑着笑着也睡着了,苏穆在北冥潇的提醒下,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铺上。
轻手的抚过孩子的眉眼,苏穆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此,我刚刚所说你是听进去了?”
“我这身体……”苏穆担心的是自己已经破败的身体,撑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这个孩子……
北冥潇摇了摇头,“你的身体只要按时吃药,并无大碍,以后,你准备怎样?”
这才是北冥潇出现的最终目的。
大夏不能就此败落,苏穆肩上的担子还很重。
苏穆却不回答北冥潇的话,只是看着孩子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孩子叫素念,母妃你说怎么样?”
素念,念素,思念素辛。
北冥潇摇头叹气,“这个孩子叫他瑾落吧。”
繁花似锦,瞬间陨落。
江素辛何尝不是如此?
那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如今……
“瑾落?”苏穆低声呢喃,才笑了笑说了句好。
看了眼熟睡的瑾落,苏穆只觉得温柔到了骨子里,眼前的小人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许久,苏穆才回神,看着还坐在自己床边的北冥潇,“母妃,我想通了,还记得那晚,素辛与我说,最喜爱的就是雪景,我要出征,我想打下一片江山为素辛做一件嫁衣。”
让她在黄泉路上嫁给他。
北冥潇慈爱的拍了拍苏穆的手,“你想要做什么都去做,统一四国是你父皇的遗志,你去实现了也好;我相信素辛是会原谅你的。”
恰在此时,‘叩叩叩’门响了起来,一股难闻的中药味飘了进来,随后是宁启的声音,“皇上,你该喝药了。”
虽然每次苏穆都会把宁启给骂走,但是宁启已久每天都送。
哪怕有一天苏穆喝了,也就不一样了。
“端进来吧。”门内响起苏穆有气无力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
宁启喜出望外的打开门,走进去,放下托盘,把药碗递到苏穆的手里。
苏穆接过来,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宁启拟旨,封北冥潇为圣德皇太后,居慈安殿,瑾落为太子,暂由太后抚养。”
宁启瞧了瞧北冥潇,才应到,“诺。”
北冥潇本想拒绝,可是苏穆那期待的眼神却又容不得她拒绝。
杜生见宁启把药平平安安的端进去,笑了笑,带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焦濯离去。
远处只听见焦濯问,“那妇人是什么人?”
“你猜。”
“皇上明天是否能上朝。”
“你猜。”
……
几个回合后,焦濯恼羞成怒了,“今晚不许进我屋。”
“为什么?”
“你猜。”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