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下发后,蚂蚁装卸立即就投入到了货运工作中。
林平在空闲的时候,抽空去了趟货运部,不是他不相信余音的决策,只是说实话,蚂蚁公司的运输近况也确实不乐观,最近一批货是要运送给临市的电子硬件,可是这批货才送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合同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林平瞪着那份登记表面色不虞,旁边货运部经理也诚惶诚恐。
诚然当初余音说的一席话有理有据,可是选择蚂蚁公司到底还是有些仓促了。
蚂蚁公司只能算勉强够得上资质,若是接下这个活,那估计就得把公司底下所有劳动力都集中在货物运输这一项上。
林平当初同意余音的决策,也是因为她好不容易对一件事上了点心,总不能一来就驳了她的兴致,可是这样的效果……怕是不好对上交代啊。
林平想了半天,对货运部经理说,“跟蚂蚁的老板联系,让他们把其他所有除厉华以外的项目都放下,务必要在规定时间内把货物送到。”
这些事林平没有告诉余音,却也不代表余音不知道。
蚂蚁公司什么资质她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不过就是为了让他们全员出动主攻厉华项目,到时候不管是装卸部、货运部、搬家部,全都得为厉华服务。
而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情况下,她不相信蚂蚁公司一点纰漏都不出,但凡有一点点,也会被她抓住把柄。
余音看着办公桌上的台历,在之后的某一天日期上,被她粗粗地画了一个红圈。规定交货期马上就要到了,她所期待的,与梁耀见面的日子,估计也不会远了。
一个周之后,财务上的小邹把蚂蚁公司的账务结算单拿了过来,请余音签字。后者不紧不慢地一页页翻看,捻着纸页的手,终于在收货期那一张停了下来。
“未按合同规定的时间内送达货物的,承运方应承担赔偿义务。”余音把运输协议翻到最后几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对小邹说。
“啊……”小邹吓了一跳,犹豫着回话,“这……货运部报上来的……”
“先不忙签吧。”余音把结算单扔回小邹面前,“先压着,等他们自己来给说法。”
“喔……”
小邹拿着单子走了,林平从秘书室走过来,皱着眉说,“差两三天而已,而且那边并没有计较什么。”
余音没抬头,继续看着手里蚂蚁公司的员工资料,淡淡说道,“违约了就是违约了。”
“你是故意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林平语气里带着笃定,他不再用尊称,隐隐的还带着丝愠怒。
余音这才坐直了身子看他,神色波澜不惊。
“是。”她点点头,丝毫不带掩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如果这次耽误的不是两天呢!?这样贸然选择供应商,如果真的带来祸患呢?”林平压抑着怒火,有些咬牙切齿。
他早该知道余音不会这么突然就对一件事上心,选择这样一个勉勉强强的公司果然是有目的的,她一开始就知道蚂蚁公司会出问题。
关键是他居然相信了她,并且助纣为虐。
“不会的,我算过,他们的误差不会超过三天,三天之内,是可以接受的损失范围。”余音对林平的怒火视若无睹,她从一旁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放在林平手边。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就是这么笃定!”余音也不耐烦起来,她站起了身,直视着林平,“我也确实不在乎,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公司是死是活跟我都没关系,你早该知道。”
林平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直白的就承认了,他正要接着说什么,却又被余音打断。
“你刚才的举动已经逾越了。”余音冷冷的说,“再有下次,你可以直接走人了。”
余音确实不在乎,厉华集团的死活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厉华不过是她予取予求的工具,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亲手把它送上绝路。
余音是眼睁睁地看着厉华集团万丈高楼平地起,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十七岁那年,它迎来它巅峰,也带走了自己的母亲。
很俗的故事,却从此改变了余音生活的走向。
余音的母亲白脩文,最早是在前五百强某企业内做高管,她原本是可以靠自己打出一片天下的女人。
而在余厉华开始创业的时候,白脩文就已经辞掉了优渥的工作,全身心的投入到余厉华身上为余厉华做一个称职的贤内助。她跟着他走南闯北,横扫酒场,签下一个个合同,摆平了众多牛鬼蛇神。
厉华集团基本成型的时候,白脩文有了余音,余厉华便不再让她抛头露面。
从此她便歇在了家里,做了全职太太,守着三百多平米的别墅,和一个小小的肉团子度过了十几个春夏。
等到余音十二三岁的时候,正处于厉华集团的上升期,余厉华就更没有时间回家了。
余音上学的时候,白脩文就一个人在家里喝酒,她以前陪着余厉华走南闯北,兜兜转转下来,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她曾说过想要重新站在余厉华身边,可是被他拒绝了,余厉华说,“总得有一个人顾家。”
于是白脩文就被生生折断了双翼,龟缩在别墅里渐渐沉没。
余音察觉到白脩文不对劲,也曾想找余厉华谈谈。
可是那个她称作父亲的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楼里,漠然地看了眼手表,对她说,“给你五分钟时间,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
她把这句话告诉白脩文,可是白脩文却给她倒了一杯酒,那是一瓶四十多度的龙舌兰,没有兑任何饮料,就这样被白脩文喝了大半瓶。
白脩文跟她碰杯,眼里是尽是朦胧的笑,她说,“有些人,你可以跟他患难与共,却不能跟他携手江山。”
这是余音最后一次在白脩文嘴里听到她的父亲。
十七岁那年,为了庆祝厉华集团成为全国电子产业的龙头企业,余厉华在厉华大厦里举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庆功宴会。
嗯,在高达133.25米的厉华大厦顶层,白脩文一跃而下,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当日通往宴会的道路。
余音去的时候,白脩文已经变成一滩鲜红色的肉泥,模糊的连人的轮廓都没有了。血液也已经干涸,深深地渗入了地里。
近十年过去,她仍能回忆起那时心脏骤停的将死之感,没有什么能比亲人血肉横飞的场面更令人窒息。
余音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把胸腔里的污浊吐掉。林平已经走了,她给他的资料原封不动地放在她的桌子上。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也无所谓。余音耸了耸肩,拿了包起身走出办公室。
几天后,事情按照余音预料的走向发展。
先是蚂蚁公司打电话到了货运部问款项的事情,发现要不到结果后,又问了财务部,财务自然也给不出个答案。再后来,电话终于打到了余音这里,她听都没听直接就挂了电话,蚂蚁公司老板终于被架上了热锅,迫不及待地向余音提出了约谈。
而余音皆视若无睹,吩咐林平直接拒绝。林平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介于上一次已经惹怒了余音,所以在事情并没有更一步恶化前,他选择放任自流。
事情终于被逼到了一个极限。
蚂蚁不得不号召了部分员工,直接堵在了厉华大厦的大门口。有保安看着,谁也进不去,于是就只能在外面干看着,只等着能抓住一个管事儿的人,好好来说道说道。
余音就站在玻璃窗前,梁耀在不在里面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夏天的日头确实有些大了,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林平这时候走到她跟前,“余总,今天还是走后门吗?”
余音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睛,“不,今天走正门。”
余音开着她的爱车大刺刺地从正门出去,可是门口围的人太多,她不得不踩着刹车,大力地拍着喇叭。
车子挤在人群中,余音把墨镜扒拉下来,他太好看,明明都是清一色的深蓝色工装,可是余音仍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没有像旁人那样大喊大叫,只是被人挤搡着站在后面,面上看不出表情。
梁耀被这么大的动静引得抬头朝余音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顺利地穿过众人,在空中交汇。只是目光落在余音的脸上,他的神色里不出意外地流露出疑惑和惊诧。
仅仅是注视着那双褐色的瞳孔,余音的呼吸都紧了些,她把这都归功于梁耀浑身无处不有的荷尔蒙的气息上,这就是所谓的异性相吸啊异性相吸。
余音洋洋得意地冲他咧了嘴,露出脸颊的小小漩涡,又从车窗伸出手臂随意向他挥了挥,白花花的胳膊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朝着余音目光所到之处看,梁耀见她冲自己眨眼,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他的目光躲闪,低下了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
余音想,若不是因为他太黑,说不定可以看到他臊的满脸通红的样子。
余音这样招摇,却并没有下车处理这群人的打算。她收回了调笑的视线,也不管是否会撞到人,一脚油门踩下,绝尘而去。
梁耀在人群中看着远去卡宴光亮饱满的屁股,那一串车牌号连同余音荡漾的酒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