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在第二天夜里醒来,手背上还挂着吊针,稍一动弹就有些刺痛。她挣扎着起来,透过窗外的月光,这才看到自己床沿儿上还趴了个人。
那人一头短发茬,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还搁在自己身上。
余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为什么晕倒,又是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她想下床,可又怕惊动了某人,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原本只是想放在一旁,可等她握紧,却又不愿放手了。
这样温暖有力的手,这样令她心安的手。
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
梁耀睡的很轻,几乎是在余音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可醒来后又是怅惘,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容来面对余音。
在余厉华病危的紧张感消散后,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微笑,什么样的眼神……
直到余音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梁耀脑里瞬间空白一片。冰凉的触感,是余音许久不曾在他面前暴露的软弱。
或许……他该“醒”了……
那只被她握着的手突然紧缩,温暖地把她的手包裹了起来。余音稍愣,然后看着那个她以为还在沉睡的人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余音像是触电一般就要把手缩回来,奈何那人握的很紧,怎么着也不能摆脱。
“你醒了。”
挣扎无果后,余音索性放弃,轻声开口。
“嗯。”梁耀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水壶,倒了杯水递在余音手里,“你父亲渡过危险期了,如今还是在重症室里。”
余音原本想问,却不知道梁耀却先一步说了出来,不过好歹,人无事。
虽然余厉华这病一直坎坷着,却不曾真的发生不测,对余音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即使是病着,余音也会照顾他一辈子,只要……只要他在就好。
“没事就好。”
骤然放松,余音又有些困,耷拉着眼皮靠在枕头上。可她又不想睡,梁耀就在这里,她多想多看他一会儿,不说话也好。
梁耀看出余音精神不济,拉着她躺下,放平枕头的时候,余音十分不乐意。
“我不困。”
她不敢困,她怕她病好了,梁耀就会走,就像上次在她家一样。
等她下班回家,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凄凉的像是从没人来过,他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所以,余音很怕,怕像上次一样,一睁眼,就被寂寞包围。
“睡吧,我不走,我看着你。”
梁耀似是看出了余音所想,在黑暗中浅浅勾起嘴角。
“睡吧。”
“谁管你走不走?”话是这么说,可余音却是一脸放心的样子,盖着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见她终于愿意睡,梁耀可算放下心,捋了捋她脸颊上的发,然后看着她,就不愿意移开眼了。
即便她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眉宇间还隐隐有些愁色,可她仍是好看的。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鼻尖、唇峰、下巴,似乎也在夜里起伏成了一道山峦重叠的风景,勾勒出优雅温柔的线条。
看着看着,他也困了,临睡前,捂着余音有些冰凉的手,枕着自己的手臂,就这样浅笑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余音许是睡多了,起了个大早,却不想旁边已经没有了梁耀的身影,心底又划过一阵失落
翻身起来,随便抹了把脸就去重症室看望余厉华。
经过昨天一趟手术室,余厉华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可余音仍是不放心,余厉华这病,说穿了就跟悬在余音头上的一颗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余音去的时候,余厉华刚好转醒,护士正在给他输液,针头刺进瘦的皮包骨的手背,看的余音一阵阵揪心。
等护士走了,余音在一旁坐下,轻轻把扎着针的手,给他塞进被子里。
原本是初夏,可余厉华的体温凉的让人心惊。
余厉华扣着氧气罩,说话不便,只是一双眼睛疲惫地看着她。
“爸……”
这个字眼似乎很久都没从余音嘴里发出过,刚一出口,就觉得心头一颤。
“爸……”
她又唤了声,可是余厉华却怎么都不能回应她了。
氧气罩下的嘴发出沉重的喘息,像是挣扎着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他的表情很痛苦,余音只能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
“你别急了,好好养病,公司上下都有我在,不要担心。”
“爸,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结婚了。”
“爸……你争气点,婚礼上,你还得挽着我出嫁呢……”
说着说着,两人都湿了眼眶,余音抹了抹泪,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我得去公司了,下班后我再来看你。”
有生死,才知珍贵。
有人为了生命的诞生感到欣喜,还有人为了生命的陨落感到懊悔。
余音没有体验过前者,可自然她也不想经历后者,还好余厉华的病还没有病入膏肓,还好她没有彻底放弃。
公司里因着还有林平,所幸没有出现纰漏,余音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夜里才从公司里出来。
她从医院过来,因为精神不济是以没有开车,刚走到公司门口,却见那门口处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样的场景让她恍若隔世。
曾今,也是有这么一个晚上,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愿意等她到地老天荒。
她站在原地看他很久,突然觉得以往她所觉得被某人亏欠的都可以被原谅。
她想着,握紧了手里的提包,然后向那人走了过去。
似是有所感应,在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梁耀就已经回过了身,看着她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他历经折磨,走过千辛万苦,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而已。
梁耀带着余音去了他的店,一路上,两人无话,可周身气氛却安然的让余音一扫疲惫。
梁耀并没有特地空出一个包间,只是在大厅里预定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拉着余音坐下,抬手唤了服务员过来。
服务员小哥小跑过来,一见客人竟然是自家老板,连带着说话都有些磕绊。
梁耀却不以为意,拿过菜单,便点了几个菜,挥手叫他下去了。
余音有些不明所以,坐着看着他。
梁耀一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来,推到余音面前。
“这是……”
余音翻开,随意扫了一眼,却是这一眼,令她僵硬不已。她面前的一份份文件,竟然全是梁耀这家悦来私房菜的赠送合同。
还有这一笔笔开店以来的收益明细,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双手奉上地捧到余音面前。
“我知道这家店的价值甚至比不过厉华的百分之一。”梁耀看着她,一字一句皆是认真,“可是这是我的所有。”
“你……”
“姚金说得对,我从不曾为你努力过什么,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我很羞愧。”
“余音,现在我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包括我自己,请让我也属于你,可以吗?”
余音稳定住情绪,嗓音有些发干。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阿姨知道这些吗?”
“知道。”
余音突然捂住脸,眼泪簌簌地流着。
她从来没有预料到事情最终竟然是这样的走向。
这一份合同,就相当于把梁耀全部身家,一分一毛都不保留地给了自己。值得吗?她想问他值得吗?
诚然这些钱在她这里算不得什么,可是凌驾这些之上的,是梁耀的一颗心。
他把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只为了向她证明,“你看,我除了你,一无所有。”
而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悦来”这个俗气的名字的含义。悦来,两个字的首写字母是YL,其实就是“余”和“梁”。
余音的手里被梁耀塞了一支笔,就在她颤抖这手,快要签字上去的时候,梁耀突然又打断了她。
“等等!”
余音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还有这个。”梁耀突然从手中变出一只钻戒盒,然后放在余音面前。“我不希望用你的钱来买东西给你,所以,我要先把这个送给你。”
余音好半天才想明白,噗的一声破涕为笑。
梁耀拉着她的手,钻戒传过细长的手指,就这样慢慢把她套牢。
“喜欢吗?”
“嗯。”
梁耀便笑,顺势起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久违的一个吻。
三个月后,余厉华病情好转,撑着久病初愈的身子出席余音和梁耀的婚礼。她挽着余父的手臂,走过厚重温软的地毯,目光里皆是站在台上的那个男人。
梁耀西装革履的站在礼堂内,他远远看着余父挽着余音款款向他走来,手里的捧花鲜艳欲滴。
可是人比花娇。
余音拖着长长的裙摆,白色婚纱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光鲜靓丽,婚纱上的珍珠也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直教人移不开眼睛。
她面上带着笑,眼里全是她爱人的影子。
通向梁耀的地毯并不多长,每一步都像是被余音踩出花瓣,她稳稳的一步步走向他,像是慢慢一点点的占领了他的全世界。
梁耀眼见她走来,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用力的吻了下去。
台下就开始尖叫起来。
良久,两人分开。
余音幸福的扬起微笑,她背过身,用力的把捧花抛在了脑后。
“呀!”
身后一片喧哗。
梁耀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爱你。”
余音浅笑,踮起脚,再次吻了上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