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会输,但却输在了最不甘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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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的擂台依旧亮得刺眼,观众席的喧哗一如往常,眼前的对手高大健壮,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不屑和嘲弄。严煊赤着上身,用绷带绑着双手,额角和嘴角的裂口还没愈合,贴着纱布,身上的青紫痕迹也没有全然消褪,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
“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两人冲撞到一起,小小的擂台,残酷的表演,没有什么迂回防御和试探观察,观众不喜欢的,他们不做。严煊出拳很快,力道不小,对手只用双手护住了头部和脸部,其他地方,统统交给了肌肉。那一身肌肉经过苦练,练成了铜墙铁壁,严煊的拳头挥打在上面,发出嘭嘭嘭的闷响,却无法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这是个厉害的对手,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名,厉害的不仅仅是一身肌肉,还有他的拳头。
他的拳头很大,而且很硬,被打中的地方很疼。
严煊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擂台上,竭力格挡,不断挥拳,脚步却渐渐有些踉跄。他的发梢起起落落,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漠的神色,瘦削的身体时弯时直,每次险险就要倒下,偏又支撑着继续战斗,这样的毅力和韧性让对手头疼,双方僵持不下,各自负伤,但看得出严煊略逊一筹,毕竟他的腰还没有对方的大腿粗。
这段日子他虽然赢了很多场,但这场比赛,没人看好他会赢,一方面是因为对手的强悍,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他不怎么去医院治伤。持续的高强度输出和负荷,没有哪个正常人的身体可以吃得消,他也不会例外。
[这次的对手是陈爷那边的人,很厉害,你要小心。]
陈爷。
陈爷是瑾爷的对头,双方拼抢地盘和生意不是一回两回。
陈爷是潘家的忠臣,是他厌恶和仇视的对象。
他拿不到证据,无法查出真相,孙氏集团有权有钱有势,可他有什么?现在看来,他只剩下一口气和一双拳头。
嘭嘭嘭!
这场比赛,严煊异常活跃,一改常日里的压抑和沉闷,挥拳积极,打法激进,一双眼始终紧盯着对手,像是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透着嗜血的光芒。涌动的仇恨让人发疯,理智荡然无存,“陈爷”两个字不断刺激着他,他可以输掉任何一场比赛,但绝不是这场。
急促的短拳,一拳比一拳凶猛,一次次打在对方的肝区,盯着一块区域打。起初那腹部肌肉撞得他的手背生疼,可到了后面,再硬的肌肉也有些扛不住,从变红变软,到最终被他打进内脏,打到呕吐,整个过程,面对所有还击,他就像个不知疼痛的怪物一样,不曾后退哪怕一步。
比赛转眼进行了二十分钟,全场几乎都是严煊在主动攻击,观众席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站了起来,挥拳呐喊,声音混杂在一起,吵闹成一片。擂台上的两个人早已听不清观众们在喊什么,他们狼狈地左摇右晃,眼见着下一秒就要倒下,却又咬牙挺着,不肯认输。
[这场如果你赢了,就可以见到瑾爷。]
刘师傅对他说,要他赢。
他要赢,不能输,不能输给陈爷的人!
“嘿小子,打得不赖……我查过你,呵,你一直在到处问的事情,我告诉你答案好不好?”凑近的距离,刻意压到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手忽然说话,严煊微愣。
一直到处问的事情……
答案。
“没错没错,阿力是去顶罪的,哈哈,就是替……我顶罪哦~怎样?你能拿我怎样?”恶意的停顿,恶意的拖长语调,恶意的挑衅,所有恶意那么明显,严煊却无力抵挡,只能落入对方的圈套,就算明知是圈套。
“是你?!”真相假象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内心最痛的地方被碰触,不是温情的死,而是他的无能为力。
严煊眼眶发红,凭着满腔悲愤,瞬间章法全乱了,野蛮地挥出了一拳,却是鲁莽地把自己送进了对手蓄势待发的攻击范围里!
“听说你的胃不好,是不是?”轻蔑地冷笑,严煊的拳头擦着对手的脸颊挥空,对手一下子冲到了他的面前,而后还击,一记勾拳精准无比地轰进了他的胃里!
嘭的一声闷响,时间像是瞬间停滞,严煊吃痛地仰起了颈脖,瞳孔迅速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整个胃如同被砸得稀巴烂,然而没有结束,对方另一只手臂趁他弯腰钳住了他的肩膀,固定住他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硕大的拳头对着同一个地方,又狠狠砸了两三下!
“噗!”一口血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那象征着生命的颜色毫无意义地散落在擂台的地面,尖锐的剧痛隔开了周遭的空气,严煊疼得没办法呼吸,眼前一片漆黑,彻骨的冷将他淹没,让他止不住发抖。
不知道对手是什么时候放开了钳制,严煊是在身体接触坚硬地面的时候,恢复了些许意识。他听到了很吵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观众席的人几乎全都在惊声尖叫,有人叫他起来,有人叫他去死。兴奋剂的药效发挥着作用,疼痛很快就麻木了,他的视线渐渐聚拢在擂台边上站着的刘师傅脸上,看他的嘴型,是叫他不要放弃。
对手慢慢走过来,像只骄傲的孔雀,用脚尖踢了踢他,问他还行不行,打不打?他什么也没说,深吸着空气,抿着染血的嘴唇,咬紧了牙根,翻过身体,用手臂支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结果身体刚刚离开地面一些,站在一旁的对手就一脚踢了过来,巨大的力道把他整个人都掀飞了起来,谁想这看似随意的一脚,竟是直接踢断了他的肋骨!
“咳呃……”再次落地,口中又呕出了血,这一次像是无力回天,他却只停了半秒便再次挣扎着要站起来,不肯乖乖躺平。
失败永远是狼狈的,不管你是谁。对手没有仁慈,地下黑拳从来不需要仁慈,之后的局面惨不忍睹,严煊一次次挣扎着站起来,又一次次被对手打趴,咳血量越来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
耳边嗡嗡作响,慢慢的,渐渐的,竟然变成了歌声,女子的声音沉静在音乐里,婉转优雅,带着温柔的暖意,袅袅萦绕,盘旋不散。
一首歌的时间,不很华丽,简简单单,你有没有想起我?
一条路的旅途,不很开阔,前前后后,我们手牵手走过。
失去才懂得,最不济的是沉默,谁又能面对,独自迷路的后果。
能不能再听一首歌,听清歌里的每一次起落。
能不能再听一首歌,承认你我还有些舍不得……
[好听吗?是你爸爸写的歌,歌名叫《一首歌的时间》。]
[那么后面是你妈妈唱的同首歌,你不想听了吗?]
“可以了,结束吧。”台下的刘师傅叹了口气,在严煊第四次被打倒的时候,再也看不下去,走到裁判员身边认了输。
对手赢了,他伏趴在冰冷地上,勉力睁着的眼渐渐阖上,最后一丝光芒泯灭,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像是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漆黑的永夜,就算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
输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输,却输在了最不该输的地方。
[哈哈,就是替我顶罪哦~怎样?你能拿我怎样?]
原来他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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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指向十点半,穿着棉质家居服的女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踩着柔软的浅绿色珊瑚绒地毯,走进有点昏暗的房间。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即便房间里的双层窗帘没有拉开,也隐隐透进来些许光亮,女子顺着光,轻轻走到皮质的豪华双人床边,手里端了个小盆,盆里晃悠着冷水和一块小毛巾。
床上平躺着一个人,光影交织着看不太清模样,女子把小盆放在床头柜上,从水里捞出小毛巾拧干了折好,小心翼翼摆在床上那人滚烫的额头上。
“嗯……”兴许是差不多到了要醒的时间,又或者忽来的凉意惊醒了睡意,床上的人轻微地哼了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吗?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女子立刻凑过去,异常关心地问道,趴在床边的样子,像只可爱的猫儿。
“我又……发烧了?”沙哑的男声带着沉沉的磁性,男人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毛巾,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得怪我,昨晚非要拉着你说那么多……”女子按着男人,不让他起来,转身旋开床头的台灯,旋到半亮,不想他觉得刺眼。
“怎么能怪你~”橘色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漾出一层淡淡暖意,他的五官俊朗,脸色略微苍白,此时轻轻笑起,眉眼越发好看,“谁晚上说点话就会发烧?抱歉,你昨晚一定没睡好吧?”
“笨蛋,抱歉什么啊~”女子舍不得他的苍白,又向前凑了凑,轻啄他有些发干的嘴唇,“先喝点水,再喝点粥,然后吃药。”
“我想先洗个澡。”男人出了许多汗,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半坐起来,抬手拉住想要起身倒水的女子,把她揽进怀里说道:“还有,今天所有的安排都照旧。”
“可是,你在发烧。”女子在男人怀里摇了摇头,表示反对,“只是小生日,你的身体更重要,我去买个蛋糕,在家里随便庆祝一下就行了。之前也没约几个人,打电话跟他们说取消活动,他们会谅解的。”
“他们挤出时间不容易,大家很久没见,你也想他们了对不对?”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保证道:“吃完药我会好点,不会胡乱逞强,没事的。”
“可是……”女子还要挣扎,已被男人捞起来以吻封缄,每次都用这招,真是老套。
“其实,是我想妈妈了。”男人吻完,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唇,“虽然改天去也可以,但既然定了今天,别让她们失望。”
“好吧好吧,我投降~”女子嘟了嘟嘴,要他重新躺好,平时都会让着她的男人,倔强的性子其实一点都没变。“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牛奶,喝完牛奶歇一下再洗澡,要不然会头晕的。”
“嗯,好。”男人乖乖躺好,笑着目送女子离开。
走出房间关上门,女子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昨晚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换台时看到拳击比赛,问起男人当年打黑拳的事情,分明知道那些岁月对于男人来说是多么的黑暗和痛苦,偏偏……
“黎妍,你就是头猪!”一边下楼,一边嘟囔着骂了骂自己,正巧阿婆在楼梯旁经过,看她懊恼的样子,就在那边站定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