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铁青着一张脸下了车,将从二房那里听了满脑子的无耻的话都赶到心外,这才重新整理了情绪回正院。
刚落座大儿媳姚氏便进来请安,薛夫人略问了一句儿子的情况,便打发了她,“你管着家里,事多,我这里就不留你了,就是你得了空,也多歇歇,累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姚氏告退出去,齐嬷嬷端了茶出来,薛夫人接了,“有丫头们呢,嬷嬷也有了年纪,何苦做这些。”
齐嬷嬷笑着虚坐在丫头摆的锦凳上,心疼的看了眼,“夫人性子就是好,由着二房的几个不开眼的给气受,依老奴看,夫人就算是看着两位公子,也莫将这气吃进心里才好。”
薛夫人哼道,“她们也配!我恶心她们无耻是真的,宫里那个什么美人不是姓李吗,这会儿三太太硬是扯上了关系,说什么本家姐妹!”二房的三老爷的媳妇是李氏,李氏家族算是大族,不过李氏娘家只是偏支,这会儿说什么姐妹,甚至连皇子的姨母都出口了!我呸!她要是是皇子的姨母,她薛王氏就是公主的姨母!
领着工部差事的长平伯薛端敬下了车,径直进了垂花门往内院去了。
薛夫人正在跟薛礡云说话,薛端敬止了丫头的通报进屋,“礡云今日怎样?”
礡云看见父亲,嘴角的笑容微收,就要从床上起来行礼。
薛端敬连忙摆手止住,“你身子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又对薛夫人说,“你也是,倒是说一两句话。”
薛夫人笑,“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拦着儿子尽孝?”
“话不是这么说,想尽孝是好的,不过身体健康了比什么孝顺都强。”薛端敬在大儿子面前是严父,在小儿子面前就是慈父了,可惜小儿子从来体会不了他的一颗炽热的慈父心,总是严肃端正的面对他。
薛夫人颇有见识,薛端敬便将朝堂上的事跟她捡着说了些,听到皇帝有意立三公主为太女,薛夫人笑的极为愉快,“这可好,若是如此,将来太女大婚,我们昭姐儿说不得有机会出宫呢。”太女大婚陛下肯定惠及天下,伴读们又不是宫女,还要非得等到出宫年龄才出来。
薛礡云脸上神情亮了起来,薛端敬一见儿子这样,有心亲近,便说道,“这有何难,虽然我这个伯爷没什么份量,但在宫里打听一个人也没什么难的,听说伴读们都住在一处学规矩呢,爹爹使人打听一下,若是能关照便关照一二也不妨碍的,昭姐儿到底年纪小呢。”
薛礡云实心实意的道谢,“谢谢爹。”
薛夫人唯恐夫君多心,笑道,“看你,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的,没见你这么上心,不过是昭姐儿带着玩了几回,就认准了。”
礡云垂头,“表姐学问好,对我好……”不像家里的堂姐堂妹们,见了他你推一把我拉一把,只喜欢跟他要东西,昭表姐不稀罕他的东西,但是对他好。
薛家这个伯府原来是昌平侯府的,不过三代之后降了一级,成了长平伯府,薛端敬又不是个十分有本事的,勉强维持着伯府的体面,对外是不肯说一个“伯”字的。
倒是薛家二房那边二太夫人健在,薛二老爷薛端荣会钻营,现在在外面做着正四品的外任,一年不知道多少油水,薛三老爷虽然留在京城,也是个不肯亏着自己的。
如此一来,只有大房这边的薛端敬规规矩矩的,守着原本侯府的体面,不肯拉下面子去经营。只是他是先太夫人的独子,没有个兄弟帮衬,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薛端敬就很是敬着了。
夫妻俩守着薛礡云睡了过去,薛端敬才对薛夫人说,“礡云比之往常好了许多,都是夫人辛苦了。”
薛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小儿子,“做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好的?老爷说这话就见外了。”
薛端敬张了张嘴,“老大家姚氏那边?”
薛夫人摇头,打量着他的神色,缓缓的说道,“到底年纪小呢。”
薛端敬有些后悔给儿子娶了个年轻的媳妇,看了眼熟睡中的儿子,“礡云娶媳妇,咱们一定要给他找个年纪大些的,对了,昭姐儿比礡云大几岁?”
薛夫人哭笑不得,“就大一日,昭姐儿是九月初九生辰,她娘养的粗实,看上去倒比礡云大两岁的,礡云回来后饭也吃的香了,说要快快长高赶上表姐呢。”
薛端敬也笑了,儿子才五岁,他也是心急,别的不盼,就盼个人丁兴旺。
“打听谁?”郑大官一脸凝重的问着来禀报的人。
“姓杜,叫杜卫昭的,说是平县那边来的。”
“嗯,我知道了,就说一切都好。”郑大官慢慢直起腰,挥手叫那人下去了。伴读那里早就安排了一个小姑娘替代卫昭,样子虽然不像,但是名字、生辰、籍贯、父母这些都是交待过的,除非是见过卫昭的,否则任凭谁打听,也打听不出别的来。只是这事可不好瞒着陛下。
郑大官越想越觉得钱先生这伴读的主意馊极了,这得往后多少事儿。
庆禾帝听了果真有些高兴不起来,等卫昭从书房出来,两人吃过午饭,庆禾帝问,“你原有个表弟叫薛礡云?”
卫昭一怔,慢慢的点了点头,满眼疑惑的看着庆禾帝。
“嗯,也没旁的事,就是他家里人打听你过的好不好。你喜欢他吗?朕让他进宫陪你好不好?”
卫昭杏目圆瞪,吃惊的摇了摇头,宫里的男人除了父皇都是太监,让表弟当个小太监?
庆禾帝没料到卫昭已经想了那么长远,见卫昭不同意,便罢了,隔日提了薛端敬正五品的府州同知,打发他赴任去了。
府州离燕都五百里地,薛夫人即想跟着去任上,又想在京中陪着儿子,急的嘴上起了泡,若是让薛端敬一个人赴任,势必要安排通房妾室不说,就是到了任上,一任三年,这三年逢年过节总有人情往来,总不能叫个妾室之流的来跟各家来往吧?可留下小儿子她也不放心,亏得礡云这段日子看着好了些,到底收拾了几日东西拖家带口的赴任去了。
进了九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凉爽起来,郑大官亲自看着东宫各处都妥当了,钦天监选了九月初二,十月初八两个日子,庆禾帝挑了九月初二,将卫昭挪进了东宫正中的华彰殿。
搬到东宫,卫昭伺候的人又多了两个,一个是紫竹,一个是兰竹,林嬷嬷将四棵竹子分成两班,紫绿一班,红兰一班,紫竹和红竹是后头上来的,有红竹绿竹带着免得不知道卫昭的性情做了不适宜的事,也是为了不让四个人接成两派。
卫昭躺在宽大的拔步床里,夜晚的风有点大,吹的窗户呼呼的,她有点想家了,今夜的风像极了平县家里的每一个冬季的夜晚。
每年立冬之后,娘亲会带着她,用玉米面熬的浆糊,仔细的用粗实的厚纸粘住窗户缝,这样冬天的风就不会吹进屋里了。
父皇叫她忘了父母,她答应了,心里却没有放弃。
钱先生说,要想随心所欲,必须足够努力,不得掉以轻心,“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如果目前不能达到目的,那么就要好好守住心底的秘密,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卫昭离开母亲几个月,才彻底懂了秘密是什么,秘密是一种想家的痛。
庆禾帝寝宫里少了往日里来来往往的宫女们,庆禾帝一个人坐在榻几旁边,跳跃的烛火映衬的他有些孤单,郑大官剪了剪灯芯,示意着小太监引着敬事房的太监端着绿头牌跪在地上。
庆禾帝随手翻了一个,看也没看扔回盘子里。
华彰殿里卫昭一点睡意也没有,往年这个时候,杜苏氏开始给她攒鸡蛋,等她生辰那天,不仅可以吃到煮鸡蛋,还能吃一盘炒鸡蛋,她最爱煮鸡蛋的蛋白,蛋黄全都留给爹……
卫昭呼啦坐了起来,值夜的绿竹听见动静,连忙问,“公主?”掀开帐子,见她披散着头发坐在一团锦被中,连忙找了衣裳伺候着她穿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公主要喝水?”
卫昭心里憋着一口气,“我要去找父皇。”
紫竹将灯拨亮了,自己也穿好衣裳,小心的劝道,“今儿天太晚了,公主不如先歇下,明儿一早就可以见到陛下了。”
卫昭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将腿从床上挪下来,紫竹连忙蹲下帮她穿好鞋子。
侍卫长周子轩听到动静早等在殿外,绿竹出来说了,周侍卫肃穆听了,末了说道,“天黑,不如在下叫侍卫们过来抬肩舆,总是更稳当些。”
林嬷嬷也起来了,接着他的话说,“如此有劳了。”
卫昭出来上了肩舆,林嬷嬷走在她左侧,绿竹走在右侧,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皇帝寝宫去了。
庆禾帝发了一会儿呆,迟疑的问郑大官,“朕刚才翻的谁的牌子?”
郑大官躬身刚要回答,听见外头有人禀报,“公主求见。”
宫室内的一主一仆各自怀疑自己幻听。
不过这不算什么,卫昭已经迈过高高的门槛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