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氏拿把蒲扇,扇了扇院子里飞的小虫,“她那是馋,你见过哪家得小孩子不馋肉的?就咱家,明面上看着是不缺肉,可也不是顿顿有肉。改天弄些草木灰水洒一下,今年这虫子飞得也太早了。”
卫昭躺在她娘的腿上,摇摇晃晃的睡了。
杜苏氏接着说,“正巧明日是集,我去裁块布,给钱先生做件夏衣吧,连着麻烦了人家两次,没点表示实在说不过去了。”
杜老大点头,平日里他也是个抠的,只有在孩子身上,这钱花出去没有二话,只不过他人还是好念叨上两句,“这养个学生可比平常过日子花的多了,亏得咱们姐儿不用去考秀才,怨不得往常常听人说穷秀才穷秀才,这么学上个十年二十年的,谁家有钱也禁不住花啊,我看以后姐儿嫁人,咱们也不找那些多么有学问的,穷酸不说,还赚不了钱养不了家,不如找些家里有地的,看着富裕点的,你说呢?”
杜苏氏笑了,“还早呢,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年纪大些也好生养,再者知人知面不知心,有那看着好的,也得多看上几年才看出个一二三来……”
卫昭翻了个身,在她娘腿上蹭了蹭口水,梦里嘟囔着,“爹,我要去钓虾,你给做饵,多做,……要做好多……”
这么个夜晚,对杜家来说,是平和幸福的,自从有了卫昭,他们的日子都是这样平顺的过着的。
可是对于钱先生来说,就不是很美妙了,皇帝陛下给了三个月的期限,钱先生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多替卫昭打算一些,让卫昭以后的路走的顺当些才好,可是卫昭的身世要怎么跟杜家说?杜家要怎么处理?杜苏氏的样子像是不知道卫昭是皇嗣的,嗯,肯定不知道,要是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这样淡定?这绝对不能够啊。
钱先生觉得自己辗转难眠,不由的想起一句诗:寤寐思服……
隔壁的打鼾声响亮的一波接着一拨,钱先生越听越睡不着,越听感觉脑门子越敞亮……,这王老头,敢情这是来祸祸他呢。
王太常年纪大了,做梦估计是梦到小时候了,时不时的喊句娘,钱先生的这个夜晚甭提多糟心了。
要是卫昭的生父换做任何一个别的人,他也不会这样发愁,要是卫昭不是庆禾帝的唯一孩子,他也不愁,生父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她呢,还是皇帝独一无二的孩子。
要是除却皇帝的身份,卫昭这事真不是个事,随便坑杜家一下子,弄个牢狱之灾一吓唬,嘿,事情也就差不多了,杜苏氏是要闺女还是要相公?没准她知道真相还能帮着瞒着杜老大呢。
皇帝的身份是一回事,比皇帝身份更让钱先生踟蹰的是卫昭。
卫昭是什么人?卫昭是皇帝的孩子,并且皇帝以后都不可能有孩子的那种孩子。也就是说,卫昭要当皇帝。
在明知道这个人将来要当皇帝的情况下,你还去欺负她,那得多脑残才能干得出来啊?即便钱老头没什么子孙后代,可是他也害怕将来被人扒了祖坟啊!
是故,如何完美的解决卫昭的身世,兵不血刃的将卫昭送到宫里,安抚住杜老大一家,就成了钱先生思考的课题之一。
这课题太大了,大得他都无心教学了,只好请了个年纪老大的举人过来带季荃所在的那个大班,钱先生呢,他仍旧教小班。
要么说古代呢,钱先生害怕事情办的不好以后在卫昭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他也没有因为害怕而不打她手心。
这天因为下雨,杜老大难得的留在家里,他不出门上工,杜苏氏也就没有早起,也不知道这两口子夜里干啥了,总之是一家三口都睡了懒觉,再加上阴天呢,不看漏刻谁知道几点是几点啊?
卫昭就又迟到了。
迟到挨揍。
娘啊疼。
三下戒尺,小小的肉呼呼的手心红了。
季明上次被连坐,这次只敢竖着耳朵,眼睛还是盯着课本的,巧云也不敢出言讥笑了,万一被先生也来这么几下,她爹会揍死她的,是了,巧云嫉妒卫昭,还因为卫昭爹娘比她的爹娘更疼孩子。
班里的孩子一叠声的背着书,只有薛礡云眼圈儿微微的泛出红,抿着唇看着卫昭。
王太常在钱先生打完后,拄着拐杖重重的点了点石板地,大声咳嗽了两声,“咳咳,你这老小子,怎么这么狠心?”
钱先生:卧槽,死老头又来马后炮!
那厢王太常蹲地下已经开始对着卫昭卖萌了,“哎呦,来,让太爷爷看看啊,咱们来吹吹就不疼了哦……”
卫昭没哭,其实哭也不丢人,只是这样的疼她也不是头一次挨,习惯了之后也就那样儿。要不隔壁的隔壁的二花婶子逢人说生孩子疼,她还不是生了七八个,倒现在肚里还揣了一个?可见这疼不疼的,都是嘴上说出来的。
十分有礼节的谢过了送上门的太爷爷,卫昭便好好的站在墙根儿了,这会儿天也算是放晴了,院子里还有雨水的水迹,可是空气好,一无粉尘,而无异味,卫昭觉得站站也没什么的,她爹大多数时候都是站着干活,她娘也不是成日里坐着。
王太爷爷还做好人呢,“行了行了,小人儿家家的,快快进去吧。”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钱先生更气闷了,人家扭头自己走了。
卫昭站了两刻钟,钱先生打发季明出来叫她进去了。
王太常只得干瞪眼,还不敢说别的,不过他也不生气,喜滋滋的觉得自己在卫昭心里的形象应该比钱先生好,哈哈,这就够他高兴的了,可不是嘛,人活到他这岁数,也就是逗逗孙子凑个乐子喽。
可是傍晚杜苏氏过来接卫昭,顺便将送个先生的夏衫奉上后,王太爷爷就瘪嘴了。
薛礡云没有在学堂里头等卫昭,而是站在外头,一直等到钱先生送了卫昭母女出来,他才上前给表姨母见了礼,又诚恳的问了卫昭何时去钓虾,后日就是沐休了,如果后日能去,他想明天叫母亲帮着准备准备……,薛礡云的语调很缓慢,声音还带了点属于小孩子的奶气,叫人听了,既觉得这小孩好有礼貌呀,又能体会出他十分渴望出去玩一玩的心情,当然这心情里头肯定掺杂了一点因为麻烦了别人而不太好意思的羞怯……
卫昭又去看她娘,反正有大人呢,她不想做这个主。
杜苏氏很爽快的替卫昭应承了,“行啊,到时候直接上家里来,家里什么都有,你那边也不必准备什么,中午还在我们家里吃,表姨给你们做黄金醉虾吃。”
薛礡云听了之后不放心的看卫昭,见卫昭点头,这才小小的露出一个微笑。
笑得杜苏氏心都化了,觉得生个儿子成了礡云这样,她得愁死,这将来是给他娶房媳妇呀,还是帮着找个女婿啊!
回去路上,杜苏氏便嘱咐开了,“你表弟比你小,又是来咱们家做客,姐儿你多让着他些,娘知道你也一向懂事,不过白嘱咐几句,他自小在富贵乡里长大,没玩过,你就跟春花,算了,还是你自己吧,你先带着他玩几次,等熟了,再找春花和你们一起玩,还有二花家的那些兄弟,人多就热闹了,你表姨知道了,也高兴。”
卫昭统统点头,“娘我晓得了,就是照应着表弟玩,他很可怜的,都没玩过。”
杜苏氏笑的前仰后合,摸了摸卫昭的小包子头,“可不是可怜,不过这话咱们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该不好意思了。”
卫昭又问,“娘你给先生夏衫,先生高兴吗?”
杜苏氏说,“没看出来,这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送了咱们一块布,娘去卖了块凉绸给他,有个词儿叫怎么说的来了,什么往来,还是什么来往?”
“礼尚往来?”
“可不就是礼尚往来吗?哎,这进学就是不一样,你看看娘说了半天还说不清楚,叫你四个字就说了个分明,可见这学习也是有好处的是不是?”
卫昭存心逗笑,“嗯,省了口水了,是不是?”
杜苏氏一路笑回了家,她得将这笑话记下了,等晚上跟杜老大学一学,看她家昭姐儿这脑袋瓜儿,机灵着呢。
可巧沐休这日季荃跟季明的祖父过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寿自然就更重要了,不是一天能过完的。
季明课后便找了卫昭说话,“家里请了戏班子,要演三天呢,沐休你去看吗?”
卫昭心不在焉的正要应了,就听后头有人喊她,扭头一看薛礡云攥着小拳头站着歪头看着呢。
卫昭这才想起还有钓虾一事——事情怎么就这么多?她真的好忙啊!!!
钓虾随便哪日得空都能钓,可是戏班子不常见啊。
卫昭凑到薛礡云身旁,“表弟你喜不喜欢看戏?”她眨了眨眼睛,眼里带着欢喜和笑意。
薛礡云懂了她的意思,垂着头不吭声。
他这样,卫昭也懂了,这就是先生讲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那咱们明天还是去钓虾,我爹爹今儿给准备了好多的饵料,要是明天不用,都要坏掉浪费了呢。”
薛礡云这才小小的笑着道谢,“谢谢表姐。”
他这一笑,笑里带着心满意足跟愿望达成后的小心庆幸,卫昭本来因为不能看戏心里生出来的那点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