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被嫌弃了,总是不痛快的。
主子就算是个质子,也是天之骄子,任一升斗小民平民百姓想来当这个质子,也是没人要的。
想打发了他,怎么不及早打发?
“回去。”姜末黎弃车不用,抬步就往街上走去。
下午阿旺替他往太学递了假条,言说这几日身上热疹有去而复返之势,先不去上课了。太学那边很快就允了。
姜末黎听了阿旺的回禀,又是一阵冷笑,他心已经被太女的漠视伤的伤痕累累,这太学不管是允假也好,不允也好,都只会让他心里朝着最不好的方向思考。
人心中的恶念,一旦生根发芽,很难拔出。
可是在生根发芽之前,他并不是没有动摇的,暗夜正好挡了他的晦涩不明的神情,“阿旺,你信不信太女会说这样的话?”
他也是个人,也希望有人爱,这一刻也只是在黑暗中,他才敢暴露一分自己的脆弱。
“主子,太女殿下年纪还小,她……”阿旺想说她根本不懂男女之情。
姜末黎呵呵了两声,感到自己心如死灰,“不小了,她今年十五,等到生辰正好及笄,燕国这时候就可以定亲成亲了!”
阿旺张了张嘴,可太女并没有什么绯闻啊。从没听过过她跟谁谁谁比较亲近。
当本就不多的爱没有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是利用了。
姜六王子不能回姜国,只有待在燕国,他才有价值。
姜国,这么多年,就算他回去了,也只是个质子回国的身份,而姜人脾气火爆,他的存在只能提醒国人,他们失败过,被迫送了王子做质子。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你见了他,自己感到羞耻,你还会喜欢他吗?
暗夜中姜末黎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薛端敬将折子递交到吏部,便跟吏部的人打起招呼来,他考绩不错,吏部的官员们也肯卖个面子给他,毕竟还不知道庆禾帝的意思,看这薛端敬将来的造化如何。
薛家是降爵,从侯府降到伯府,可同时庆禾帝也使他出仕,可见这一饮一啄自有定数,那些从前笑话他们薛家的,这会儿也不敢乱结仇敌了。
“您家的大公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经是进士,薛大人真正教子有方。”说话的是吏部的一个六品的员外郎。
薛端敬笑着拱手施礼,“都是他自己努力,家里还有个小儿子,老妻溺爱,现在也还不成器。”他也没想到自家这才一回京,上门的不是故旧而是媒婆,说亲的则是小儿子薛礡云。
礡云一直在山上,这些年,夫妻两个还是将他当成那个最小的需要最多关爱呵护的小孩子,若不是媒人上门,还真没想到小儿子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
只是妻子向来眼界高,再说那些说亲的对象也着实不叫人满意,有的家世满意了,可人品跟出身又上不了台面,有的人品好,可出身不行,妻子也不满意,
“礡云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出仕的,再没有个得力的岳家,还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吗?”
薛端敬身为老大,性子略温和了些,要不也不会任凭二房欺负着拿走了大部分家产,幸亏妻子刚强,但是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小儿子幼时体弱不开口说话,妻子背地里的眼泪淌了那么多,若是年轻的时候,他还怪过妻子太过刚硬,可自从分了家,妻子照顾一家人,薛端敬的敬重就渐渐多了,在家的时候,他也愿意听自家夫人的意见。
薛夫人现在不想给儿子仓促定亲,他也就在外头透出了这些意思来。
年初的时候,吴师傅曾见过他,说了薛礡云小有所成,今年就有可能遣他下山。不想自己接到调令回京,也不知道礡云到了哪里了。
薛端敬又恭维了旁人几句,便借口家中有事告辞了。回家就见妻子指挥着人团团转,一见他就高兴的过来扬着手里的信说道,“吴师傅来信,礡云月底下山,我正给他收拾房子呢,你也来看看。”
薛礡云原来有自己的院子,不过多年未住人,确实要好好收拾一番,薛端敬也不怕别人说他耳根软,随着妻子去了小儿子的院子。
七月初,虽然只有十二岁,身高却几乎撵上大哥薛明瑞的薛家二少爷薛礡云回京了。
薛明瑞庆禾三十一年考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他性格肖似父亲,这天一大清早,正出门准备去翰林院上班,开门就见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正站在他家门口打量。
金色的朝阳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晕出一层淡淡的光芒,四目相对,那年轻人唇角微微一勾,薛明瑞被这熟悉的笑容烫的精神抖了起来,顿时不顾风度礼仪的大叫,“二弟!”说着就跑下台阶。
薛家二少爷要回来的消息已经稳稳的在薛府当了快一个月的头条,薛明瑞跑下去的时候,早有管家小厮往院里跑,边跑边喊,“二少爷回来了!”
薛明瑞想找身后的小厮去翰林院请一个时辰的假,转身一看,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俩看门的老东西,笑成了两朵花。
“走,父亲母亲也等你多时了,咱们先进去。”
一边走一边拽下荷包将里头的碎银子扔给两个看门的老家人,“赏你们的。”
哥俩手牵着手,就像小时候一样穿过宅门,大步过了影壁到了垂花门。
薛家老幼仿佛凭空出现了一般,不,是使用了乾坤大挪移,一下子就都聚集到了门口。
薛家少夫人姚氏好险没追上婆婆,亏得她早就听说小叔要回来,已经练习过了,这会儿扶着婆婆的手走到二门前,气息还是有点乱的,幸亏此时也无人在意这个了。
如意得知父皇发脾气的时候是在晚上,郑大官派的人几乎是漂移着来的。
庆禾帝在御书房,东西砸了一大堆,折子也被扔在地上,如意并不想来救火,可惜,考虑到怀着怒火睡觉不利身体健康,她还是过来了。
她在门口停住,弯腰捡起门槛上的一份折子,根据推断,这应该就是令父皇发火的罪魁祸首了。
折子是靖江侯上的,里面提到了四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意看了一眼便明了了,四公主年纪大了,该出来叫人见见了……
四公主今年六周岁了,可身子骨一直不好,看上去跟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虽说养在东宫,太女并不常见她,姊妹两个也不亲近,上次落水后,如意去了一趟,也只是隔着屏风问了四公主的奶嬷嬷几句。
因为身体不好,她的脾气也不太好,非常执拗,如意原来并不禁止她在殿外玩耍,不过自从落水后,林嬷嬷发作了一批人,新换的这些经过厉害,就不敢再放四公主出景安殿了。
“靖江侯这个老王八!”庆禾帝还在喘粗气。
郑大官进殿的时候,差点儿跌碎下巴,明明陛下摔了一地东西,可那东西,现在怎么都归位了?
而太女正站在御案前轻轻的磨墨,陛下则提笔疾书。
如意抬起头,眼神往旁边一放,郑大官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堆在旮旯里的那些零碎……
“行了,明天你就带着人先过去,将你那些伴读们也都带走,朕这里还有事,过两日再走。”
如意轻轻颔首,行了礼,“父皇当爱惜身体,哪怕是为了儿臣呢,也应多保养,少动怒。”
庆禾帝起身扶起她,“朕知道了。”闺女大了,不能抱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虽然去行宫是早有准备的事,但如意此去还带着京中许多人,因此这天夜里去各公府送帖子的人拿着手令跑了半夜。
几个公府里,侯府还有京中六部一些官员的家里都接到了帖子,言明太女带着各府世子及家眷先过去行宫。
第二日寅初,太女的仪仗在前,乘坐的车辇在中间,率先出发,此去的行宫在燕京东南,并不是西郊用来关着冷宫嫔妃的那个。
各府的世子早早的到了,大家彼此在马上施着礼,只有成国公世子穿的鼓鼓的,这么热的天,弄了个深色的披风。
高证感觉脸都笑僵了,咬牙道,“坐稳了,再动将你扔下去。”
高萱才不怕,也小声回道,“快点将我送过去。”
高证只好轻轻踢了踢马腹,追着伴读们的车驾过去了,各府女眷只能住到行宫外围的帐篷里,高萱昨日听说了可以早去,兴奋极了,非要高证将她弄行宫里头不可。
高证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塞人,只好将妹妹藏在披风里头,趁着夜色浓厚,跟做贼似得将妹妹扔了进去。
季盼等人每三人一辆车,车上空间大,高证明明扔了进去,却听不见妹妹的动静,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好好的将她送进去得了,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摔伤了还是摔晕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悔,然后就听见车里一阵轻声的嬉笑,接着高萱的小脸便从车窗里探出来,又白担心了……
车驾从长乐门出,又走了一个时辰,朝阳渐渐冒出地平线,给大地照了一层金光。
如意没有看书,她夜里没睡好,想着昨天父皇发的脾气,父皇是个性子并不算狠厉的人,他留着李美人跟四公主的性命便可看出一二来,可这种事,她是女儿,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所以她今日将四公主也带了出来,并且吩咐林嬷嬷在四公主在行宫的这段时间亲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