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礡云抬头又看了卫昭一眼,那个刚才跟他打架的人叫她“殿下”,她,还是不是自己的表姐?
“卫昭?”他轻声固执的问。
如意的眼角还有泪,没有作声。
“你,是我的卫昭表姐吗?”他固执的要问一个结果。
如意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轻轻的点了下头。
她站在他面前,脸上的凄惶还没有散去。
“殿下,下雨了。”周轩在不远处提醒道。
如意没有回头,她终于张开嘴,喊了句,“礡云。”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薛礡云歪过头,握住自己的拳头,免得自己向前去安慰,“我来的时候,我的表姨母醒了,她没事了。”
如意一下子抬起头,“你说什么?我娘她……”声音里是想喜悦却犹疑不定的踟蹰。
薛礡云轻微的点了下头,“吃过了寺院里送来的饭,她便睡着了,等……走了,她才醒了过来。她去皇家寺院是为了给……做法事,可法式大师不许,没有寺院肯做,表姨去求法式大师,大师说自有她的一段缘分。”
李净的话又响在她耳边,“太傅说他刚才讲的话不对……”
也就是其实母亲没有到强弩之末,没有病入膏盲?如意强撑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散了下来,踉跄着后退跌到地上。
周轩不知道如意跟那人说了什么,但是见她一下子下跌,吓了一跳,没待薛礡云动作,已经一口气冲过去扶住了她。
如意摇了摇头,“我没事,周统领先退下。”
她摇摇欲坠,已经站不稳当,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心里像是开满了鲜花,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娘没事。
娘没事,她该怎么办?她转身就想回去去看她,她要跟娘说,是自己错了,要好好的认错!
薛礡云轻声喊了句,“我以后喊你什么?表姐,还是殿下?”
如意浑身一颤,脚步止住,却不敢回头看他,一向强大的内心,却因为欺骗生出了惶恐和虚弱,怔怔的看着黑色的虚空,“杜卫昭是我的伴读,她已经死了。”
薛礡云听她这样无情,眼中泛酸,胸腔里波涛翻滚,一冲动一句:
“好,我表姨母也这样说,说表姐已经死了!表姐死得好!”
脱口而出的话,如同利刃插入心脏,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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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朕跟太傅多年,比不上一个杜苏氏几日的功夫,”庆禾帝几欲呕血,“真是朕的好太傅,来人,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
庆禾帝一眼就看见龟缩在角落里的郑大官,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你躲什么躲,人家也怨着你呢,要不是你跟朕说了,朕还有骨血在民间,朕怎么会想起来?你当初为什么要说,啊?不说多好?叫朕成了孤家寡人,断子绝孙了才好!”
钱太傅头磕到地上,“臣有罪,臣有罪,陛下息怒!”
“息怒?朕又不是佛爷,朕的肚量得多大才能息怒?”
庆禾帝几乎要流出泪来,“朕就那么刻薄?瞧一瞧,太傅被朕衬托的多么的大公无私,多么的胸怀坦荡?朕自愧不如啊!朕是小人,太傅是堂堂君子!”
郑大官老泪纵横,跟着磕头不止,这会儿他也无法,只会说,“陛下息怒,要怪都怪奴才。”
“怪你?呵呵,”庆禾帝干笑两声,“怪你什么?怪你看朕眼见的祖宗基业不保,后继无人,将朕流落民间的血脉找到吗?”
殿外雷声轰隆,钱太傅听着雨声瓢泼,连连以头触地,“请陛下派人接回太女吧,太女无罪,都是老臣被蒙蔽了双眼。”
“朕不接,朕接了一回,绝不接第二回!”庆禾帝说的铿锵,转身拍着椅子背道,“祖宗们看看吧,朕这个国家的储君啊……”
话没说完,就听殿外急报,“陛下,太女殿外求见。”
殿外一道闪电滑过,照耀的殿里如同白昼一般,钱太傅惊讶的抬起头,正好看见庆禾帝唇角的那抹迅速溜过的笑。
“叫她回去,朕不见。”庆禾帝吼完瞬间便后悔了,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会儿不正是扮扮可怜,拉回同情分的时候么,难道真要将闺女推给杜苏氏?美的她!
郑大官冲那报信的奴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急匆匆的出去,不一会儿又报,“奴才拦不住……”太女跟他身后进来了。
若是平时,庆禾帝定要嘲笑一番自己的落汤小太女儿,可现在不行,他还生气呢,生气的人怎么能笑?
如意失魂落魄的到了殿中,坐在椅子上就哭了起来。
殿内一片默认,只有如意的哭声越来越大,哭的人心有不忍起来。
如意想到娘亲每次将她搂到怀里,有时候夜里早起也要将她背在背上,不管是上灶,还是去后头喂鸡喂鸭……
爹爹也喜欢她,将她放到肩膀上托着她够果子,卷起裤腿陪着她下河摸鱼儿……
还有表弟,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她那时听闻入宫,心中凄惶,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说等她到二十五岁……
可惜她再也没法回去了……
娘说杜卫昭死了,活着的是三公主,是太女殿下……
如果可以,她不想当这个储君,可是天底下每个人,谁又能随心所欲?
哭声阵阵,泪水涟涟,她将自己缩在椅子上,将头埋在胳膊里哭的凄惨,再多的哭声也换不回从前,明知道哭没用,可是她的悲伤忍不住,得到的,不是她希望得到的,在乎的却真的失去了。
殿外的雨声哗哗,殿内是忍不住痛哭的小小太女。
庆禾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闺女自己哭,没有理他。
钱太傅也有点傻眼。
只有郑大官暗中擦了擦汗,他就知道太女有办法让陛下消气,看现在陛下不就忘了发火了?
老爷们儿哄起人来就是笨拙,庆禾帝内心暴走,用眼神示意钱太傅,“你惹的事,你去解释。”
钱太傅回眼神,“我要是敢解释,刚才干嘛回来给您磕了辣么多头?”
咒人母亲这可是大不敬,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可法式那秃驴,连太女的面都没见,便将他推坑里,可是把他坑惨了。
钱太傅觉得自己两面不是人的很。对杜苏氏,心存愧疚,欺骗在先,隐瞒卫昭假死在后,所以一听说她有些不好,他才会心神失守,没发现法式话中的漏洞。
对陛下,刚才陛下谴责了那么多,句句说到他心坎上,他也是没后的人啊!怎么会不知道无后对一个男人是多么大的压力!
如意哭足了半个时辰,终于哭累了,她面容雪白,眼睛红肿,平日里行事像个大人,丝毫不见小娘子的柔美的太女,终于在这一刻,让人感觉到了她是女儿家的这一属性。
但凡一见她的样子,便知她心中苦痛,恨不能以身替过。
钱太傅心中也涌动着莫名的伤感。
这世间的事,竟是说不出谁对谁错来!可是结局却是这样糟糕……
那一刻,他想起早早过世的妻子,他亦是守着当初的那份承诺,却不想今日竟让钱家也有了无后的绝望。
祖宗在天之灵,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他除了妻子,还有在天上看着他的父母,父母为他娶妻,若是知道他无后,九泉之下,将来无脸相见。
“殿下,都是老臣不好,老臣信错了人,说错了话,在这里给殿下道歉。”
钱太傅说着就再次跪下了。
如意吸着鼻子将他扶住,自古没有师父跪徒弟的道理,何况钱太傅年纪大了,她怎么好意思受这礼。
“孩儿告退了,明日再给爹请安。”说完了这句就想回去。
庆禾帝那一瞬间的怒火又升起来,“你站住,你是不是怪朕?”
如意感觉自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是又怎样?父皇你为什么不肯将娘亲接进宫里,是不是嫌弃她丑?父皇后宫的美人多的是,所以不肯将娘接进来对不对?既然嫌弃娘亲,为何当初要跟她生下我?”
庆禾帝气得青筋直跳,“你以为朕愿意!”
“父皇不愿意?”她轻声的问道,“不愿意娘亲生下我,那怎么还将我接近宫,还教我念书识字?为何不赐下避子汤?还是父皇当时是被迫的,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放肆!”庆禾帝被闺女踩到痛脚,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抓到手里觉得不重立即扔了出去,扔出去一看,却是一个日常把玩的摆饰。
不想如意本来就憋着一口气,被那小东西一撞击,竟是喷出一口血来,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
王太常老胳膊老腿儿的,终于赶来了。
“哎呦,我的太女殿下,我的曾外孙女儿喔,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儿啊!”
老头儿挺有劲,“哎呦,我这是半截快入土的人了,可怜我那闺女,只有这一个独孙女儿,哎呀,老头子入了土可怎么向她交待啊!”
如意也扶着王太常哭道,“曾外祖,父皇他嫌弃我,他说他不愿意跟我娘生下我……”
王太常哭,“可怜的娃娃啊,没了娘,就是受人欺负,曾外祖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啊,殿下啊,咱们爷俩这是同病相怜啊……”
庆禾帝当然不能承认,“朕什么时候说过?”语气有点儿不自在,外强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