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氏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表姨知道。那年你要跟着你父母走了,还不忘过来跟我说一声,我就知道了……”
杜苏氏说道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我吃了几口饭便发困,觉得困得撑不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薛礡云也糊涂着,把自己怎么上的山,怎么跟着送饭的小沙弥找到了杜苏氏的院子说了。
“我听他们说,表姨一直想给表姐做场法事,可主持根本不会同意……,后来想着天色晚了,想先回去,等拿了父亲的帖子,再登门拜访,却看见姨母吃着饭就趴在桌子上了……,没等我进来,有两个武僧将姨母抬到床上……”
薛礡云咬了咬唇,直尝到铁锈的味道才松开,一鼓作气的说道,“然后就看到表姐哭着冲了进来!”
杜苏氏厉声喝道,“礡云!”
薛礡云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她,杜苏氏其实不如前几年胖了,瘦下来后反而显得老了许多,头发又白了,可是此时,她却眼神坚定的看着他,语气毫不迟疑的说道,
“礡云,你定是看花眼了,卫昭她,她已经去了三年整了……表姨有时候也会觉得哪家的小姑娘长得像她,还会越看越像,心里也喜欢的不得了。”
若不是杜苏氏说着说着淌下泪来,薛礡云几乎也以为刚才是自己癔症了。
他又抬起了手,刚才那一瞬间他明明握住了她,她的手腕柔软纤细冰凉,可是现在那种感觉却仿佛渐渐消失了,就这短短的时间里。
薛礡云又攥紧了拳头,他的手生了茧子,他不再是那个小时候被人说漂亮就生气的小男孩。
“表姨,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
他静静的说完便不做声了。
杜苏氏这回是真的哭出声来,呜咽着拍着腿,“你是个好孩子啊!……可怜我,摊上了杜卫昭这么个不孝的闺女,早早的离了我啊……”
声音里带着失去的伤心跟无尽的心酸,却不再是先前的绝望和无奈。
“表姨不要伤心太过,如果卫昭……表姐……知道了,我想她也会跟着难过的。”
薛礡云今日见了她,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跟记忆里那个他想保护的人又重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私心里极其的反感叫她表姐,可不称呼表姐,又显得不够尊重……
杜苏氏慢慢止住了眼泪,拿着帕子擦了擦,对他说道,
“今日天不早了,你是想留在山上,还是回去?不若留下住一夜吧?我出去找个知客僧帮你找间居舍。”
薛礡云摇了摇头,“山前头围了人,我是从后山上来的,我……没想着见您,想等明日再来拜见……,我还是下山。”
杜苏氏点了点头,“路上要小心些,一转眼你也是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免得叫你娘跟着担心。”
如意进了那小院,钱太傅调整了呼吸,心情平复了一些,想起还留在平县的成先生,虽然是个学堂的先生,但是一身医术,说不得杜苏氏还有救,连忙拍了拍桌子,扬声喊人,没把自己的小厮喊来,倒将一个和尚喊了过来,“施主有何吩咐?”
钱太傅一愣,“没什么,麻烦将我的小厮喊进来。”
不料那和尚一笑,“这却是不行的,大师闭关后这房子便不许俗世之人入内……”
“这规矩我知道,大师不是刚出关吗?……你的意思是,大师又闭关了?”
“正是,大师说自己错判孝慧夫人病笃,实在是自己学艺不精,这次闭关务求精进。”
钱太傅腮帮子抽动了一下,“您什么意思?难道是大师看错了?”
“是。”那和尚回答的一板一眼。
那可是法式大师,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钱太傅几乎以为这和尚在开玩笑,“大师因为看错了,误以为的病灶其实根本不是,所以大师闭关了?”
和尚照旧点头应是。
钱太傅仰倒。
“王太常呢?”这是大事,法式大师又不在身边,那他岂不是成了替罪羊儿?
“王施主年纪大了已经歇下了。”
钱太傅的脚这会儿真疼了。
“不行,我不能呆这儿,我得下山。麻烦您将我背出去吧。”
他不是不能走,可是他当初可是用自己摔伤的名义将太女弄过来的的,其实不是他,也还是法式那个家伙,说什么皇家寺院不能担这个责任,他,他,只好打发人回去说了一声,好跟寺院里头撇清关系……
自古以来,为什么和尚要屡屡称为秃驴呢,大概是因为他们太可恨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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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净李重还等在外头,他们自然认得钱太傅,见钱太傅被人背了出来,连忙站起来。
钱太傅摆手,指挥着和尚将他放到石头座位上,这会儿分明不想说谢谢,却还是忍着脾气道了谢。
李净看了李重一眼,两人均不知道什么情况,明明太女进去了,怎么钱太傅一个人出来了?太女呢?齐齐的往里头看去。
钱太傅摆手,“你们殿下无事,我说了她几句,毛毛躁躁的往这里赶,不像话。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也得知道拦着劝着才行!”
李净跟李重连忙跪下,太女出行他们没有说不的余地,可现在看来,这样像是也不大对。
“行了,都起来吧,说起来也是我不好,等会儿太女出来,你们就跟她说,太傅刚才的话说的急躁了,仔细想了想,那样讲不对,我回去查看查看,看怎么说才对。叫她不要往心里去……罢了,我先走一步,免得她呆会儿出来看见我不好意思。你们要多拦着,多劝了知道吗?”
李净不仅琢磨道,太傅这是将话说的多么的难听啊?
“等我走了,你们再喊她出来。切记要将我说的话都说给太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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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太傅的小厮终于近前,钱太傅也顾不得跟他理论,招手他背上自己,李净连忙去扶,钱太傅推开他的手,“要照顾好太女,知道吗?”
老头子有点色厉内荏了,唯恐如意再有个好歹,也不知道陛下知道了,会不会拿他开刀?可是这事是法式大师干的,这还真是说不清了……,陛下总不会将自己的替身干掉吧?
如意听见李净等人的喊声,冲到屋外,没发现钱太傅,她也顾不得了,“其余人留下,叫周统领跟我下山!”她要连夜去见父皇。
李净头一次见太女殿下哭,好在脑子还在,连忙将太傅的话说了。
如意听了个囫囵,点点头,脚步不停的往山下冲。
周轩虽然不能以一当百,当十是没问题的,连忙招呼了几个功夫好的在暗处,他则护着太女在明处赶路。
骑在马上,如意只觉得周身一阵阵发冷,这无边夜色本不寒冷,她却觉得入坠冰窟,天空中黑云压顶,叫她的心头沉闷又难以呼吸。
周轩追在她身后,皱着眉看了看天,这天闷的厉害,似是有雨。
永宁门关闭的严严实实,如意止住马,仰头看着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永宁,永宁,她所祈求的,也不过是岁月静好,可是她走的这条路怎么这么难?这么痛?
城门缓缓的开了,厚重的吱呀声响起,门里门外是一样的漆黑一片,她轻轻踢了踢马腹,马儿感受到她的意思,踢踏着进了城门。
进了门,周轩总算松了一口气,城内比城外安全,不想,他才这样一想,就听耳边一阵风声过去,只觉周身汗毛一紧,他立即大喝,“谁?!”
有人跟着他们进了城门!
周轩扭头喝道,“关城门。”一边说一边亮出兵器。
如意本来往前走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砸了自己一下,她扭头,只见一片白色衣角飘过。
周轩已经跟来人打了起来。
如意一时有些愣,她才觉得那人跟礡云有些像,突然想到刚才打她的那东西,立即反应过来,“住手!”
周轩立即收剑退到她身边,那人的武功不如他,因此他听见太女的话便退到太女身前。
如意看着站在暗夜里的人,他一身白衣,头微微垂着,感受到她的注视,他抬起头略带着焦急的看了她一眼。
“退下。”
周轩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惊讶的喊了一声,“殿下?”
如意的声音有些沙哑,“无事,是认识的人。”
周轩听了毫不迟疑的退到她后头,反正那人也打不过他,何况暗处还有不少侍卫。
如意则下马走了过去,她这一路上,时而想母亲身体向来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的这么厉害,时而想,若不是她不孝,母亲怎么病的这样重?
想到这里,又不禁怪了父皇,若不是父皇不许,她只稍稍透露给母亲一点她活着的消息,母亲也不会病的这样厉害!
她想起夏日里天气炎热,母亲从来给她打扇子一直到她睡着了,又想起父皇好狠的心肠,母亲养她到那么大,只封了个孝慧夫人有什么用,母亲又不稀罕……
等想的多了,又可怜母亲这几年不见老的这样厉害,头发都白了,因为她是老来女,所以母亲向来在乎自己的容貌,从前,一头黑发看上去极其精神干练,一点也看不出老态……
母亲现在昏迷不醒,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她看到礡云,才想起母亲怎么会在山上,礡云怎么也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