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凉快,如意是个不拘礼的,高证也随意,秋狩五年一回,今年正月里陛下提了一次,礼部的也想好好的努力办办,他们也是低调够了。
陛下不待见尚书省仆射,连带着六部都没人敢当刺头。
“礼部想将秋狩定在什么时候?”
如意换了衣裳出来,高证见她先前那身朝服已经换下了,现在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透着冷光的银丝暗纹长裙,腰带极宽,显出纤细的腰身。
高证直觉目光被刺,连忙垂了垂头说道,“初步定于六月底。”礼部其实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现在到月底还有二十天也尽够了。
如意轻轻点头,示意高证坐下说话,“今年闰七月,我看就六月底挺好的,等八月初咱们再回来,正好收拾收拾过中秋节。”
高证听了心中一喜,行宫里头不仅皇帝随意,连臣子们也自在了许多,能在凉爽的外头呆俩月,还是京城最热的时候,由不得他不高兴。
“孤会上折子,届时大家都可带了家眷。车马这一块,你看看去找找萧嘉,你们商量出章程来。”
齐国公世子萧嘉现在在太仆寺,管着皇室车马,活轻松极了,因为皇室用车马的就俩正主儿。
两人又说了些琐碎的事,近几年宫务上的一些事,庆禾帝都交给了太女,因此像秋狩之类的,底下的琐碎都由太女包了,太女做不了主的,再去请示庆禾帝。
大臣们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们防着太女安插六部人手,不想让太女过早的干涉政事,太女便不跟六部大臣结交,只管些内务之类的。
若是早两年,还有人想过太女早日大婚诞下皇嗣,其实庆禾帝完全可以将皇位传给孙子,但现在没人这样想了。
太女荣宠不衰,思维敏捷,性情坚毅,庆禾帝本就是按照皇储培养的,若是真叫皇孙即位,那太女算什么?
既不是皇后,又不是太后。再说,太女也不一定就能一举得男啊。
如意这边虽然没有再去看姜末黎,但也命人时刻关注着,听说他已经退了烧,第二日疹子也全出了,总算是松一口气,吩咐李软,“以后机灵些,姜六王子那里有事都要及早报过来。”
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姜六王子今年也十六七岁了吧,姜国那边一般多大成亲?要不要问问父皇,干脆打发人家回国算了。”
李软本来心中还委屈,一听如意后头的话,一下子乐开了,他平日也挺能喜怒不形于色的,但一想到这个能作的姜国六王子,心里就别扭。太女这两年的绯闻都是他整出来的。
不想第二日一早,姜六王子就递了谢恩折子,鸿胪寺正不敢压着,亲手交到御前。
人家好歹是来谢恩的,又等在宫外,不让见实在说不过去,宣了姜末黎御书房觐见。
“你去忙吧,昨日太傅还跟朕抱怨你功课潦草了。”庆禾帝打发如意。
如意笑到,“太傅叫儿臣写狂草,儿臣实在狂不起来,只好胡乱写了几张,想着潦草跟狂草都是草,便交差了。
不想太傅这么多年爱好没变,打了儿臣十个手板。”一边说一边伸手给庆禾帝看,葱白的手心里什么痕迹也没有。
庆禾帝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知道她这是跟他打马虎眼,不过放到眼前看着也好,父女俩“各怀鬼胎”的去了御书房。
姜六王子见了庆禾帝要行大礼,庆禾帝抬手,“六王子大病初愈,这些虚礼还是免了。”郑大官亲自扶起。
姜末黎却冲着如意露出一个短暂的开心的笑,等庆禾帝转身面对他坐定了,他也垂下了眸子。
庆禾帝:这死小子,怎么不在脸上长麻子?最好落下个疤!
如意:佛祖保佑,那寒蚕丝缎幸亏他今日没穿着进宫。
姜末黎这厢温文尔雅的将道谢的话一一的说了,见庆禾帝虽然面无表情,但太女脸色还好,便重新谢过了太女送冰的事。
如意笑着说道,“是孤疏忽了,可巧过几日就是秋狩,京中太热,六王子不如一起去行宫吧?大部分臣属也要过去,那边树木繁盛,比京中凉爽。”
姜末黎漂亮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的星辉,脸上带了跃跃欲试的祈求看着庆禾帝。
庆禾帝只好说道,“太女说的对,六王子不妨同去。行宫那里没那么多规矩,帐篷随员你也可以自己带,姜国尚武,到时候朕还要观看六王子的行猎风姿。”话说的着实算不上客气。
姜末黎只要了结果心中便满意了,谢了恩,这就告辞。
庆禾帝这回狠心割肉,“太女送送六王子。”
宫道很长,两人并肩而行,姜末黎含笑轻声道谢,“太女送的锦缎,馥臣收到了,听屠御医的建议做了两身衣裳,果然是贴身穿着极其凉爽,现在我已离不开它了。”
如意内心一万匹羊驼飞过,这真是,没处说理,这姜末黎能不能不要将话说的这么暧昧,叫人听起来觉得她送他内衣一样。
她只好笑笑,“孤也是借花献佛,正好父皇赏赐了。”是父皇给我的,我可怜你热才送给你半匹,要知道我也只有半匹的。
李软这家伙跟冯琳说了,冯琳这几日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委屈,还说,“殿下明年有了新的,将这些旧的送给我穿正好。”
后头李软也恨的不行,若是可以说不定能踹两脚给他。每次要有什么事沾上这个姜六王子,倒霉的总是他。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姜末黎刚要说话,就见李重匆匆赶来,“殿下,四公主落水了。”
如意神情一肃,“现在怎样?”
李重跪着不敢抬头,“救上来了,是屠御医当值,现在正在施针。”
“殿下不要过于担心,四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屠御医医术医德过人,四公主定能转危为安的。”
“借馥臣兄吉言。去行宫的事,孤会跟鸿胪寺打招呼,馥臣兄可先准备着,今年天气热,若是能提前过去,那边也能安排。孤先送到这里,李软代我送六王子回宫。”
后头一句则是对李软说的。
李软伺候着姜六王子上了车,他则跟阿旺一起坐了后头的一辆宫车。
阿旺也知道要讨好他,送了个沉甸甸的的荷包,又一股脑的说了不少太女的好话,李软这才心情好了,也言不由衷的夸了姜六王子几句。
“六王子面如冠玉,雍容闲雅,只是十六岁也不小了,姜国这个年纪成亲的不少了吧,不知姜国陛下有什么安排?”
他有心多透露两句,又恐被太女知道少不得教训一顿,便不阴不阳的说了这么一段。
阿旺还是笑眯眯的,点头应道,“是呢,也不知道我国陛下怎么安排的……”
李软走了,阿旺一转身便将他的话说给了姜末黎。
姜末黎原本微带笑意的面孔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他在思索,李软这话,不知道是太女的意思,还是李软自己想出来的?
若是太女的意思,那么只能说明太女真的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法式大师面前的茶桌上摆着两杯清茶,茶香随着热气飘散出来,萦绕在屋中人的鼻尖。这个世人皆知却少见的大师,此时沉默的拨动的手中的念珠。
他此次出关,不为别的,而是皇帝早年的一桩旧事,还有用他的名义做下的许多事情,世人皆知他德高望重,却不知他还是庆禾帝在佛祖面前的替身。
庆禾帝的所作所为他早已耳闻,然而却不能在此时计较对错,是是非非本就不好分辨,不过是有时候与国祚有利也就是有民有利而已。
面前的妇人,头发花白,精神坚毅,却也同时老态遍布,精神再好,心老了,人也就老了。
“施主,这道场老衲不能做……”
杜苏氏闭了闭眼,想将眼泪憋回去,可这眼睛这几年越发的不听使唤,她只拿着袖子擦了擦,其实她袖袋里有帕子,用袖子直接擦不过是依旧打着能使面前这老和尚心软一二的想法。
“大师,我女儿生前与我最是孝顺贴心,怎地这去了之后,却总不在我梦里出现?”
杜苏氏讲到此处,心中一酸,语音也有些哽咽,强自呼吸了半响,才缓着心绪说道,“是不是她还怪我将她送到宫里?”
那般费劲了心思生下来,贴心与她的小棉袄啊,娘没了你,四季里都是冷的刺骨。
这些年,杜苏氏一年比一年早的上山,她身上有孝慧夫人的诰命,皇家寺院的无人敢为难她。
可是杜苏氏年年想给姑娘办一场道场,年年办不成,今年,她又早早的上山,就是打着跟这些个和尚们相持一场的主意。
可惜今年是这么个老和尚,看上去还挺德高望重的,依着杜苏氏早些年的泼辣劲,她是很能说的,可在这和尚面前,她的直觉让她换了策略,可是目前看来,这叫他心软一软的策略是行不通的。
那她就赖着不走了。反正她在这寺院都不用出钱,比有人养老还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