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只在心中叹气,坐立在左右的不是臣属就是宫侍太监,她出来一趟当然不可能一个人,若是能在大庭广众之心坦然的维护薛端敬,她纵然能舍了脸面做出来,可是伺候的人未必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父皇,到时候反倒是帮了倒忙,惹父皇更加生气。
可是她也不能主动开口让薛端敬辩解,那成什么?
可惜钱太傅不在,否则好歹跟礡云有一场师徒情分,也能说两句缓和的话。
又沉默了一会,如意心里想到那个骄傲张扬又有一片爱子之心的薛夫人,想到母亲杜苏氏,到底是先开口缓缓的说道,“先前父皇将户部之事交予孤,孤也算是跟薛大人共事了一段时间,却不知道薛大人竟然对孤有这么多不满,不满到要上书废了孤这个太女。”
薛端敬再懦弱再平庸,也是后悔了,他默认了罪名不要紧,可是家中一大家子难道也跟着自己承担了这罪名弄得性命不保?现在听太女的意思,说是问原因,岂不是也给自己一个辩白的机会。
薛端敬忍不住老泪纵横,“殿下容禀,臣有罪,却不敢认这折子的罪名,当时臣的从弟拿了折子来,上面并不是如今的内容,而是庆贺圣寿的折子,臣见上面已经有了许多名字,便也加上了自己的,臣,实无谋逆之心……”
如意总算松一口气。
却是让语气严厉起来,“你堂堂户部三品大员,却被薛端德愚弄,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将他刚才的不辩白认定成了觉得受了愚弄无脸辩白。
在座的也有忍不住笑的,确实是有人注重面子大过性命,幸亏薛端敬想开了,否则默认了罪名,可不是好受的。
薛端敬下去后,如意又提了几个人上堂问话,确实也有如同薛端敬一般被愚弄的,折子上当初分明写的是恭贺圣寿,现在拿过来一看却是废太女,有的直接吓的快晕过去,连呼冤枉。
如意觉得身上轻松了,看来说靖江侯鼓动了三分之一的朝臣也不尽实,其中就有不少重臣,连进刑部都没进,是被庆禾帝早就放了出去的,可见那些人早就忠心于皇帝,投到靖江侯的阵营,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如意回去后一五一十半点虚话都没有的写了折子,直弄到过了子时,才算是真正的忙完,洗漱了还要问话,薛礡云那里她直接托付给了李青,李软在东宫有影响力,出了东宫,就只是个小太监,还是李青手段多些。
李青亲自来回话,“薛公子过了午时醒来的,曹御医照看着,说是内伤并不严重,只是外伤多些,幸亏薛公子年轻,多休养一阵也就好了。”
如意点头道,“好,你去吧。”
李青应了却没有即刻就走。如意问道,“还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李青想了想,打量着如意的脸色,小心的说道,“薛公子请见殿下,说有内情回禀。”殿上的事情李青也知道了一些,却是以为薛礡云接近如意真的是给他的表姐杜卫昭报仇,所以回事的时候,便不住看如意。
不光是李青拿不准如意的心思,就连庆禾帝都偷着问郑大官,“你说如意不会没有告诉薛礡云吧?”
郑大官想了想道,“这个奴才可说不准,再者那事儿,殿下自从进宫后就没提过,前两年老奴还担心殿下年纪小,未曾想殿下真是个能藏住事儿的,就看殿下的对伴读们那么好,尤其是冯琳,再者还有成国公家的高二小姐,殿下不一样都没有说起过吗?老奴是不知道殿下若是对薛公子说了实话,能有什么好处?”
庆禾帝摸了摸下巴,琢磨道,“这么说薛礡云接近如意还真的是为了……报仇?”说完自己就先一脸牙疼了。
主仆两人不知道的是法式大师在皇家寺院不仅成全了杜苏氏,还成全了薛礡云。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说薛礡云有没有认出来?纵然认出来,他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的吧,哈哈,”庆禾帝刚要得意,想起如意是怎么来的,便得意不起来了,那笑声也如同被从中间砍断了一般戛然而止。
一边觉得闺女值得自己得意,一边深深的厌恶着闺女她娘,说的就是庆禾帝。
这事是庆禾帝的伤疤,郑大官当然不能就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他又不是活够了),聪明的转移话题,“薛礡云知不知道,稍加试探便知道了。”
庆禾帝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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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就不必见了,唔,今日,若不是他救驾,孤性命堪忧,还有甘州那次,要说他存心报仇,孤是不信的,李软替孤走一趟,就说孤不见了,功过相抵,就这样了吧。”
这几句话很快就传到庆禾帝耳朵里头。
庆禾帝忍不住笑,“才说她聪明,却不明白,这男人,最是无情无义的,朕的太女,哼,哪个不喜欢!”意思就是薛礡云见异思迁,喜欢上了如意。
郑大官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那薛礡云的师兄怎么说薛礡云学武是为了报仇,且打听出来的,正是杜姑娘没了的那年,他才正是拜师学武的,这……然则薛礡云小时候确实跟杜姑娘相识,若是老奴没有记错,仿佛那年陛下见……的时候,薛公子也跟着的。”
庆禾帝努力回想了一下,“嗯,别说,仿佛还真的是,朕只记得两个小孩子都睡了,她……”面上说着带出“梦幻”般的笑容,“初次见面,就知道喊朕‘爹’……”
郑大官只好微笑,因为陛下已经沉浸在回忆中了。
当爹的心情十分复杂,庆禾帝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或许之前如意真的对薛礡云只是单纯的喜欢,可被那什么破师兄说破,薛礡云是为了给杜卫昭报仇才学武,没准儿如意会更喜欢,尤其是,被一个人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庆禾帝觉得自己又要睡不着了。
如意也睡不着,她想的是,如何保全薛端敬一家。
薛端德不是个好鸟,她却不想让薛端敬也被连累了。
她深知,如果真的薛家合家罹难,她跟薛礡云绝无可能,若是有一线生机,说不得两人日后还有一线希望,她并不想再喜欢上旁人了。
庆禾帝在发愁,要是处置了薛礡云,唯恐闺女心中存下刺,不处置吧,自己心中存刺。
看了如意送上来的折子,也是拿不定主意。
庆禾帝对闺女是个慈父,然而对待逆臣贼子,说句心狠手辣,也不冤枉他。
“哼,愚蠢!”
如意见他将折子啪嗒一下拍到桌案上,知道父皇这是嫌弃那些受了愚弄的大臣,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不说,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见庆禾帝生了气,她却不能火上浇油,只亲手捧了热茶过来,又问一旁的郑大官,“父皇昨夜歇息的可好?有没有劳神?几更歇下的?早上吃的什么?”
郑大官一一的答了。
如意又问庆禾帝,“昨日听靖江侯说父皇吃了李美人献上来的东西,不知父皇可无碍么?”
庆禾帝摇头,拍了她的手道,“朕无事!他贼心不死,朕早已察觉。”
如意忍住心冷,说道,“父皇是天子,自然不惧,儿臣却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昨儿夜里就没怎么睡着,到现在眼睛下面还有黑影儿呢。”
庆禾帝一打量,“放心吧,朕一定给你出了这口气。”接着顿了一下,“朕还以为你今儿十来给他们求情来的!”
如意明知道这是试探,却不能回避,只低声道,“儿臣初跟太傅学习,便晓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们是谋逆大罪。”抬头看庆禾帝一眼,见他不动声色,这才又低声说道,“虽说法式大师早就说了今年圣寿不宜办,可昨儿到底是父皇生辰,儿臣只觉得这些人着实可恶!按照律法办了也不冤枉他们,只是可惜了昨儿的好日子……”
庆禾帝深以为然,“确实不开眼啊!”
“万幸父皇早有先见之明,否则京中动荡,又是一场浩劫。”
庆禾帝见她没有说情,这才点头道,“你看这些可该怎么处置呢?”
肉戏来了。
既是张嘴问了这话,那就没有等她说出来再驳了她面子的道理,可是这些话该怎么说,她也是思量了大半夜了。
因此肃了容道,“儿臣经历的事儿少,要是昨儿父皇问儿臣,儿臣也是恨不能诛了他们九族,然而今日儿臣想来,昨日是一时之气堵着,等疏散了,再想这事,却觉得要一个个理顺了,不饶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了好人就是了……譬如那些愚蠢上了当的,是绝不敢有不臣之心的,这样的人虽然古板愚昧了些,却胜在有几分忠心,再者都是父皇用惯了的老臣,儿臣倒是觉得,该给他们几分体面才好……再者,昨日毕竟是父皇寿日,从重处置了首恶也还罢了,毕竟挑昨日起事是真正可恶,可也有臣工确实是为恭贺圣寿而来,就连户部的薛大人,说起来,他要不是昨日临行前突然腹痛,说不得也真个儿来了……,这样的人,叫人又好气,又好笑,从前儿臣领着户部差事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能做事的,现如今才明白是父皇的苦心,薛大人不如户部尚书王大人多矣,还是父皇眼光独到,有识人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