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礡云决定先解决父亲的心病。
“父亲应当知晓,我并不是入赘到皇家,入赘等同卖身,是要签身契的,而我跟陛下,我是夫,她是妻,我们二人就如同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夫妻一般无二。
只是陛下身为帝王,后嗣要着落在她身上,所以头一个孩子才跟着陛下姓,为的是以后继承大统。
儿子还是儿子,并不曾变过,成亲之后虽然住在宫中,也还是父母的儿子,儿子的孩子自然是您跟母亲的孙子,血脉使然,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父亲放心,翎朝姓祝,他弟弟妹妹肯定要姓薛的。”
薛端敬眼中含着泪躺着点了点头,薛礡云抬眼看了下母亲,一鼓作气道,“父亲母亲是大哥的父亲母亲,难道就不是我的爹娘了么?我跟如意成亲,她自然也要跟着我喊你们爹娘。
我是不会为了大哥的不高兴而做出改变的,就如同父亲当日宁愿舍弃家财也要将薛氏二房分出去一般。
大哥不乐意我同如意成亲,不乐意翎朝姓祝,我乐意。我不会听他的话。
父母亲若是因为我不能听大哥的话,而对我起了抱怨,那就将我逐出宗族……”
薛夫人一听急了,“礡云,你大哥说胡话,你怎么也跟着胡说起来!”
薛礡云摇了摇头,“若是您二位还舍不得我,那就给我们兄弟二人分家吧,家财分我多少我都没有意见。以后我这一房自然有我的孩子顶立门户。
恕儿子不孝,父母在而分家,为不敬不孝,然而大哥的主意早定,儿子亦然,我们都不能改,免得二老为难,还是分家的好,分家后可以仍旧住在一处也不打紧,大哥不通庶务,有您二老看着也好些。”
薛夫人心里难受,“礡云,你大哥是糊涂了,你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薛礡云点头,“母亲放心,大哥怎样想我不会管,也不会往心里去,各自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只是大哥现在这样,着实不如分开。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我与大哥划清界限,也让他松快松快。
再者,我做弟弟的,也并没有对大哥有什么帮助,我在宫里,如同不在宫里一般无二。
我不喜朝政之事,热爱商贾之道,这些本就与大哥这样的淸贵翰林道路不同,大哥看不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都是兄弟,一母同胞,亦没有步步紧逼的道理,儿子觉得还是各自过活的好。”
薛礡云的这一番冷心冷肺的话语,将薛端敬老两口说的拔凉拔凉,大儿子别别扭扭,小儿子心冷嘴冷,主意打定。
薛端敬虽然倒下了,可他脑子很清楚,他不可能将小儿子逐出宗族,若真那样,皇家说不定更高兴,而薛家,则是灭顶之灾,薛明瑞的前程是肯定完了,底下的孙子孙女也要受他牵累,难道指望祝翎朝以后照拂堂兄堂姐?
薛明瑞多少年寒窗苦读,他作为父亲能理解他的不容易,可是世间的路本来就不止有一条,薛礡云走在薛明瑞前头,并不是礡云的错。
薛端敬拍了拍儿子的手,“你让为父想一想。”若是有希望劝的明瑞回心转意,这个家也不至于散了。
薛礡云点了点头,出去让李净回宫跟如意说他晚上要留下侍疾,先不回宫。
如意听了没有意见,只是拿了两根百年的老山参让李净拿回来。
薛礡云晚上便住到薛府,中路的房子虽然空着,他也没去住,只在薛端敬的房间里头打了地铺。
薛夫人不允,他便道,“儿子从前在军中,常常日夜疾行,并不休息,相比之下,打个地铺算的了什么,且地上铺了这么多层,也冻不着我。”
这么多年一直默默不闻的小儿子突然表现出强势,薛夫人跟薛端敬一时还真没有话反驳。
第二日薛端敬能从床上起来,叫了薛明瑞一家四口过来,全家齐聚一堂,说了分家的事。
家财一式三份,薛明瑞领一份,薛礡云领一份,他们老两口留一份养老。
薛大奶奶比薛明瑞多少更懂一点经济,心中焦急,说道,“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薛端敬看了她一眼,“说罢。”
薛大奶奶道,“常言道,父母子,子女不置私产。现在满燕都的人都知道二弟的药堂就是棵摇钱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是要在药堂上分一杯羹。
薛礡云并没有纠结,“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此事我无法帮忙。”
“如大嫂所说,我并没有私财,当初药堂成立,用的也不是我的名义,方子是曹御医拿出来的,向来是传药不传方,这药堂的医婆则是宫中积年的老嬷嬷担任,所有的花费都是陛下所出,而收入虽多,我却并没有从其中拿过一分一毫。
就是陛下,拿着这些钱,也不曾奢靡用之,而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大嫂若是觉得家用困难,我那一份可以不要。”
话说的直白而毫不留情,薛明瑞冷声道,“你不是也没有私财么,还是你自己留着。”
薛端敬见实在没话说了,便手写了一份分家契书,至于家产,有些店铺田产还需要整理一段时日。
虽然薛大奶奶说了药堂的事情,薛夫人是个开明的婆婆,并没有怪她。
也怪不着,薛明瑞这些年的俸禄何尝往家里交过一分一毫,哪次不是发了俸禄就会文去了,现在家里这些,有一多半还是礡云当年在军中的时候皇帝赏赐或者他自己赚下的呢。
薛夫人只担心薛明瑞一条道走到黑,毁了自己。
儿大不由娘。
薛礡云在契书上签了字,这份契书便生效了,虽然没有证人保人之类的,但父子三人的签字也等同生效。
正月十五上元节,本来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薛家凄凄惨惨的分了家,薛礡云带着对父母的承诺回了宫。
如意约了冯琳一起包元宵。
冯琳过年闲着无事,找人排了一出歌舞给如意看。
如意很喜欢,等大家都下去之后,她拉着冯琳,让冯琳教她跳,两个人嘻嘻哈哈,笑闹传出好远。
人们大都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却往往忽视还有一句,“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
前者是孝之始,后者是孝之终。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若是只守在父母跟前,一事无成,那跟现在的啃老族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孝子谁稀罕啊!
薛礡云心里很不好受,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他也不想改变。
回了和泰殿后便直接和衣躺下了,他这连着好几日都没有睡好,半夜里薛端敬醒一次,他也跟着醒来,说伺候那就是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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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跟冯琳屏退了众人,两个人闹了一个时辰,出了不少汗水。
刚要随着冯琳去沐浴,就见一旁李软不停的眨眼,不由脚步一顿,对冯琳说道,“天色不早了,朕还是回去。你先去吧,别着凉了。”
冯琳追着送了一顶帽子过来,“陛下刚才也出了些汗水,这帽子是我亲手做的,本就是奉给陛下的。”
帽子是用红色锦帛做的,中间镶着一块品相极好的蓝宝石,如意接过来戴到头上,身上一身锦绣袍服,显得身段亭亭,纤腰如素,就像是个俏公子一般,雌雄莫辨。
李软觉得自己的眼睛快挤抽筋了。
如意出了广和宫的宫门,脚步略快了起来,对李软道,“行了,有话快说。”
李软立即接口道,“二爷回宫了,看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如意停住脚步,奇怪道,“不是说……呃,公公他没有大碍么?”她知道礡云不想让她过问薛府家事,所以她连使人去打听都没有。
这会儿弊端就显示出来了,她连他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
她快走了几步,“去翰林院问问薛明瑞这几日有没有过去,记住不要太打眼了。”
李软忙应了,招呼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嘱咐了几句。
和泰殿里头,薛礡云面向墙里躺着,如意见他真的不高兴,也不敢显摆自己新得的帽子,摘下来放到一旁,走到床边。
薛礡云听见动静转身看了一眼见是她,又转了回去,仍旧背对着她躺着。
如意很奇怪,这一段时间都是她到处撒气,突然见他生气还挺意外,不过他到底在薛家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回回回去再回来都不开心?
她伸出爪子搭到他的腰上,他没有反应。
她又顺着他的腰摸到他的手上,他还是没有反应。
现在还没出正月,燕都城里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头,她也相对放松,往常要是换了她拉住他的手,他早抱过来了,现在却一动不动。
薛府里头她没有安排什么人进去,要想知道这一家人发生了什么事还真不容易,她堂堂帝王要是派人去偷听公公婆婆的房里话也不太像话啊!
难道是公公婆婆逼着他娶小妾?
如意想了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天底下哪个女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于给皇帝的夫君当小妾?
当然赵五这样的不予以考虑,她是深井冰。
怎么想都想不通,她干脆放弃了胡思乱想,整个人扑倒他背上,紧紧的贴着他,问道,“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回来没一下见到我所以不高兴?”
这么说虽然有点自恋,但总比直接谈论薛府要安全的多。
她摸了摸他的脸,觉得有点凉,歪头对外头喊道,“将地龙烧得热一些。”这算是她不同寻常的大方了,烧地龙很费钱的!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的温度明显得更暖和,如意心里内牛,卧槽这是烧了多少碳啊,这要把他们俩蒸熟么!
可惜现在不能立即出去骂那群傻蛋一回!
作为一个皇帝,她是很能分清重点的。
薛礡云本来只是郁郁不乐,但她这样贴上来,又亲又摸的,他突然就矫情起来了,眼睛也有点酸胀。
人有想哭的冲动的时候,总是先从眼睛开始的,眼睛要是能忍住,那就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