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不错,这些在一品居当差惯的早会了看人察色的本事,面前两人呢,虽不显山露水,可一看就不是个普通角儿。
一人穿了一身淡黄色真丝锦缎,外罩着蟒色双绣披风,脚上鞋底还坠着孔雀衔珠,腰间坠着红色璎珞结。一张冷峻面容上镌着沉毅与冷酷,那双深潭般幽谧的眸子微微一动便泄出一阵冷光,令人生畏,不敢靠近。
悄看了他一眼,小二就不禁打了个寒颤,见他们不说话,才躬了躬身子,对那身后面相平和些的人说道:“爷,真不骗您,那楼上的客官也出了大价钱,很可能晚上要住在咱们这儿的,咱也不敢得罪啊,要不,您将就在楼下坐坐?等楼上腾了雅角出来,准儿头个安排您上去。”
那气质凛然的男人回头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人,随就踏上了阶梯。
“哎呀,爷,您让奴才难办……”
话音越来越低,原是嘴里被堵了一大把银票。
那塞钱的人掸了掸手,戏谑道;“放心,我家主子就上去看一眼,不抢占位置,不毁你生意,这下还难办吗?”
小二取出口中的纸张,放在眼前舒展开来了,看清银票的面额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
他口齿不清的连连拜倒,“多谢爷,多谢爷,小的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倒挺逗趣,好脾气的挥了挥手,将这小二打发走了。
依着栏杆的两个人轻声的说着话,像是元惊鸿在指着街道的景象在给元叶介绍什么,便见那少年脸上笑容灿烂,眼中满是新奇。
这是你的儿子吗?你可是将对我们孩子的情意都寄托到这孩子身上来了?
在身后注视的男人心底狠狠的抽了一口气,却不出所料的蔓出一股疼痛来。
“母妃,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元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元惊鸿的脸色。
元惊鸿觉得有些好笑,好脾气的点头应道;“你说就是了。”
“就是……就是,我父王跟那个皇帝,你爱谁多一些啊?”
元叶眨眨眼,满脸写满了探究和好奇。
元惊鸿一愣,竟没料到这孩子会问出这问题来。她眨了眨眼,一时呼吸都乱了几分。
而听全这话的人心也莫然颤了颤。
元惊鸿伸出纤细手指,戳了戳元叶的额心,道:“你父王已经不在了,你探究这个,有意义吗?”
窥听的人有些做贼心虚的背过了身,那身形姿态竟有几分狼狈,连一向运筹帷幄的眼中都写着惊慌,他不能保证元惊鸿的答案是不是自己想听的。
或许说,他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当然有意义了。”元叶摸了摸眉心,那模样与当初的连冀真是一个模子。
“以往我只是觉得您对父王好,父王也对您好,你们就是相爱的,可是后来我才慢慢发觉,您对父王只是对亲人吧。您爱他,将他看做了你最重要的家人。若是父王还活着,久久相处,您一定会对他生出男女间的情爱来的。”
元叶垂下眼眸,满是失落,“可惜他不在了,所以……您还是最爱那个皇帝是不是?”
元惊鸿心跳如雷,面上再是端的风平浪静,心跳声绝不骗人。
即使那个人伤你那么深,害了你一次一次,你还是甘之如饴吗?或许是习惯了?元惊鸿问着自己。
“好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以后不许再提了。”
元惊鸿又轻轻的戳了下元叶的额头,青黑亮丽的瞳孔里却写满了对元叶的宠爱。
元叶撇了撇嘴,元惊鸿拉过他的手,劝哄道:“明日进宫见了他,你也不能一口一个皇帝的称呼他,也要叫声皇上,恭敬一些,恩?”
“虽然这次是他帮了我们,可是要赔上您自己,我还是觉得……”
“元叶!”元惊鸿出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元叶一愣,元惊鸿合上眼,深深呼了几口气,道:“以前的事不许再提,不许再提,你听到没有!”
“可是……”元叶红了眼眶,还要再争,元惊鸿死死的捏住他肩膀,冲着他摇头。
她眼里闪着泪光,元叶心头一顿,立即点头如捣蒜。
见此,元惊鸿才欣慰的笑了笑。
看着眼前的元叶,元惊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遗憾,她决心要保护好这孩子,要他忘掉过去,拿掉仇恨,那些东西太过于沉重。由她一人背负就好。
元惊鸿拉了元叶跨出了栏杆,站在有些狭窄的画柱上,指着远处一水汪流,道:“阿叶,你看那里,那条河就是这京都的水源河,香甜可口,上至皇宫官家,下至黎明百姓,就靠这一水养育。你知道它叫什么河吗?”
“什么河?难道和我们北越的一样,也叫乳母河?”
元惊鸿笑着摇摇头,示意元叶再猜。
身后偷听的人眼角泄了泪也不自知,他就那么痴痴的看着那人影,浅绿色的衣衫薄裙,入凉了也不知加个披风罩着。
长发还是一贯的散漫,不爱梳理,就那么慵懒的挽着半髻,覆在腰上。
他攥紧了拳头,目光泪痕尽碾,眼神变的坚定而偏执。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要回来,总之这次绝对不会再放开你!
许是与元叶聊的愉快,也许是从未想过出钱包下的雅角会偷进来其他人,元惊鸿并未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目光。
“那是什么河?我猜不到。”元叶抓耳挠腮的,猜了好几个,都错了。
元惊鸿神秘一笑,说道:“叫情人河。”
“啊?为什么叫这名儿?”元叶深感不解,养育人的河流怎么能是情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我反应也和你一样,觉得挺奇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情人河。”
身后人终于迈开步子,向着凭栏一步一步走来,他目光一直落在元惊鸿身上,就连开口时的情绪都几经平复,才保证自己开口,没有半点异常。
“太祖时期,有市井传闻,这条河常年干涸,且杂草乱石,影响水流开至,后来有人禀报了府尹说这河里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秀才殉情明志,可祖宗家法不认,令他们在地下都不得厮守,才生了怨气。那时的京兆府尹便做了水陆法会,命两家人取了小姐秀才的生辰,结了亲。果真,这河里第二日就流出了甘甜活水,并且延绵数长,造福百姓。”
讲故事的声音又低又沉,可落在元惊鸿耳里却比任何声音都刺耳。
故事讲完了,讲故事的人也站定在了八仙桌前,表面平淡的看着元惊鸿。
元惊鸿瞳孔一缩,颤着回身,一个转身的距离,却用尽了她生平所有力气,浑然泪流而不知,元惊鸿踏进平处,喉头一动,便是一阵酸涩。
“你……怎么在这里……”
她吐字尚吃力,音调更是不全。
南宫朱雀笑,声音同样被压的很低,他答说,“听说你在,我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