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沥沥的雨大了,府门前的柏叶被冲洗出腻呼呼的亮,极像在模糊不足的夜里。
街上窜来窜去糟乱毛发的小狗慌乱的躲进了府门前停下的马车底下,雨滴摔在白石地面,酥碎酥碎,久长的又觉是无数张愁妇闺怨的微嗔咂嘴声。
邓葳蕤在门口兜圈了两个来回愈发觉得想凭吊一番终时季灭的芳菲新换了,果然年纪愈大思虑愈多。
邓葳蕤低头看了看另一边自己招进来躲雨的小灰狗,狗脖子上系着红绳银铃的颈圈,看模样与毛发质地该是大户家养的,多是主人失了神儿时间走丢了的,虽然邓葳蕤也喜欢猫狗但却并不曾自己养过,家里邓申达与邓文霄更也不养这些,自己真是全无照顾的经验。
邓葳蕤想了想,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试探的拿着递出,
小灰狗竟大胆的看了看邓葳蕤有些欢快的往前探出了脑袋给邓葳蕤,显然并不怕生,
一时间有些惊畏的邓葳蕤急忙往后躲:“哇你别过来。”
这边按耐不住的小小小心翼翼的拿着毛巾慢慢的给小狗擦起来了脑袋,
“小姐,您看它长的胖乎乎的多好看!”
立在微高的柱沿上抱着柱子惊慌失措的邓葳蕤一脸艳羡的看着给左右扭动的小灰狗擦水完全没有害怕意思的小小郁闷起来:“这小家伙儿它会不会咬人呀?”
小小笑着摸了摸小狗:“小姐,您说呢?”
小狗仿佛是听懂了似的,刻意坏滋滋般有些得意的摇了摇尾巴呲了嘴,又若有若无的斜了一眼,
邓葳蕤噗嗤的笑道:“小小,它暂时先交给你照顾。”
门口邓文霄的马车已经回来,赶上繁忙的筹办隽商新集的缘故,邓文霄一整晚都在州办处没有回来,晌午饭罢后是要留在家休息一个时辰再去的,风尘仆仆的将伞收起来交给仆随,走进长廊好奇的看了看刚领着狗走远的小小道:“葳蕤,什么时候买的?”
邓葳蕤顺着哦了一声道:“那是刚收留的,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邓文霄坐下道:“我明儿给你带一条,要什么颜色的?”
邓葳蕤若有所思的小心翼翼看了看门外,搬来平隽后邓申达一直忙于生意,米庄和布庄也兴隆起来,而自己仿佛这两年来成了父亲的担忧,邓葳蕤回转站定。
“你爹待会儿就回来了。”
邓文霄好奇道:“说吧?”
邓葳蕤蹙眉随即咧嘴笑道:“二叔啊,说起来礼物这个事情,你记不记得前些天的时候?”
邓文霄疑惑:“什么礼物,你是说那个…嗯…”
邓葳蕤舒缓眉头,
“那首饰盒?怎么了?不中意了?”邓文霄坐直身子看了看廊道上往后面饭厅去的托盘丫鬟。
“二叔!哎,就那个我爹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人家送的那个,算了算了,就是那位夫人送的。”邓葳蕤忍不住一口气说完好奇的坐在邓文霄的偏座上。
邓文霄一脸所悟的反问道:“赵夫人还是杜夫人?”
“嗯,是什么?”
邓葳蕤继续一脸乖巧的递上旁边的果盘:“二叔。”
接过果盘左右端详的邓文霄故作迷糊:“那不重要不重要,反正咱又不在意那一点东西,是不是?”
邓葳蕤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邓文霄道:“怎么了,又突然关心起来了?”
摇了摇头的邓葳蕤没有说话,相比较忙碌生意的父亲,邓葳蕤却多与二叔邓文霄的感情更深些,对邓葳蕤的关心不输于邓申达这个父亲,甚至比邓申达更了解邓葳蕤。
邓申达与邓文霄的父母早逝,原来的5兄弟又因家里贫极赶上了旱灾,便相继夭亡。
邓申达与邓文霄相依为命的一同漂泊,至于邓申达能娶到邓葳蕤的母亲这事情对早年的邓申达来说也算是运气了,邓葳蕤的外公曾在金榜百名又二里,大小可做个县官却因为印鉴丢失被追责而丢了没来得及戴上的官帽子,在当地的乡镇颇有些小名望,独生的女儿知书达理且容貌不差,配个家里有些良田的小士绅是足以的,可月老的红线要牵着哪两端绕多长都是绕的到的,贩卖零货的邓申达是与准备赴试的邓文霄一起的,邓文霄投在了老先生的门下读了一年,来来往往给弟弟送粮财的邓申达也有意无意的结识了兄弟恩师的女儿,可邓申达的境况实在不好,又没有双亲,再上个要念书赴试的弟弟,起先时邓葳蕤的外公是十分反对的,偏架不住女儿的执拗便也随事情自定了,另一边好在邓文霄也顺顺利利的得中赴任了个差使,一家日子怎么也说的过去了,直至后来邓申达远出做生意,邓文霄派人送邓葳蕤母女回老家探亲遇上了与邓文霄结仇的匪徒,被误认为是邓文霄妻女的邓葳蕤与母亲遭了殃,邓葳蕤母亲重伤而亡,邓葳蕤也在乱中丢失,迟来的邓文霄惊痛不已又对大哥邓申达愧疚难消,便长久推辞自己的成家的打算,又一直借口推辞自己暂时无暇分心公事之外不肯成亲,虽然邓葳蕤后来是找回了,可到底依旧推辞自己年岁渐大不好耽误那些年轻女孩儿们的花时了。碰上邓葳蕤话没遮拦的讲说家里自己这个不消停的闯祸老闺女赶明嫁走了,一直不肯续娶的父亲和光棍二叔闲下来的时候恐多要养鱼栽花的早些步入翁鹤时了。
邓文霄点点头:“哦,丫头终于在咱们家呆腻了,想换个去处了。”
门口出舌檐下两大栽的青骨绡(青骨绡:羌南特产的巴羸木,用以观赏,喜水厌阳,多在羌南的密雨季生长,终年保持旧状,叶如蕉扇,无花无果,养植过程复杂且不易成活,因此售卖以成木整株搬移为多见)浓密的恰如其分,甬路上的积水翻跳出连阴泡。
外面的雨水又小了许多。
低头的邓葳蕤扬起头面无表情道:“是。”
准备开口说吃饭去的邓文霄惊讶片刻连连点头:“嗯,嗯,是,那可得是。”
赶上时节,雨来的快,晴的也快,只是不知有否彩虹了。
霖音居。
鲛人裳幽秘瑶光。
宽大的平圆鼓台倩影黯然。
侧躺的女子软绵绵的抬起胳膊,慵懒状的展伸双臂,被身体支起的海缘纱整张铺满不见沿边,
其间身形妙丽宛柔的来回动起,淡蓝色均匀的敷在女子光洁而白纤的胳膊上,
时而沾离,波花海浅里游翻般的,
左右脚不时的来回点动出大小不一的鼓点音,
咚——
哗啦啦咚——
夹了骷鳞腕环摇摆声,续而不湮,简不失变。
四起的六十二盏晴空蓝的罩灯下的光也披着一层应和的忧郁,与台上的一团团,一飘飘纠葛在一起了。
是美,亦是愁。
随着外堂处熟悉的叫放班的喊呼才停下,
一切都停止。
恍然的扒开身上的纱,许井井走下来,新来的女孩儿们都回去了,挡四下壁窗的幕布都拆下,满室的余蓝刹那便驱散了,仿佛只曾在梦中见过了。
许井井来到平隽已经三年有余,却不喜欢外出多走动,平时话又少,除去必须的舞歌生计的班活儿时与配班的说上些话,并无再多的友朋,待事又冷,直到那日去外转动遇见了邓葳蕤才得以幸免一祸,邓葳蕤是个说动可动,静也静得来的性子,且爱吃些稀奇的零食,许井井往常是不喜欢那些的,可也习惯了那份准备。
一时间心情不怎么美好的邓葳蕤,勤学好问已经暂停了两日,几乎已习惯了那种有节奏的聒噪和提问的许井井继续了两天不当基本功老师的生活反倒不适应和无趣了。
敲门声将许井井的思绪拉回,进来的丫鬟是许井井新换下的,年纪有些小,不怎识懂规矩,直接推了门进屋子,面色紧张,还未说话,门被紧接着就推开了,脸上冷的宛如结了寒霜的男子进来,
丫鬟尴尬道:“姑娘,这位公子他……”
“ 嗯,你先出去,帮我推了今天其他……哦——对了,我都快忘了,不必的。”嘲讽的笑了笑的许井井拉住关门的丫鬟的手,不做声响的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有些刻意的将门开大的人,
“我不留的,赶着去滇禾。”男子平静的看向眼妆微红的许井井,“你说这些我不爱听。”
“我说什么不都一样吗。”
轰隆——
给惊雷震到的许井井后退一步猛的寒战,
眼中滑过一丝关切的男子,随即退出门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