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邓府。
漂浮的青萍和翠竹的倒影在清澈的池子里泡出沁人心脾的洌凉,萍露白霜本是凄抑的景,只不过在这样的季节里后者是见不到的,因而冷寂的意思全然没有了,沿着行道处两杆粗实的平安竹是邓文霄当初托人特地整株挖泥的带给邓葳蕤的,邓葳蕤对竹子的情怀难束也多是因为那时候的流浪漂泊。
当年说书人刚拣了邓葳蕤的日子不长久,赶上生意并不怎么好,日子紧凑的很,两人便在湖州的一处荒废破屋里安度了两个月,说书人日子清贫但却对邓葳蕤这个拣来的孩子还是不错的,日常的练声吐纳气息与必要的过活摆摊子外,其余的时候就陪着邓葳蕤了,沿湖的竹子恰生长的十分喜人,便不觉费事的就近取起了活计的材料扎起了木筏子带邓葳蕤去湖心钓鱼,当时邓葳蕤又只是在满脑子玩耍的年纪,全然求索发现着各种新奇的玩具,比如,网兜秋千,说书人又是疼爱孩子的性格,就兼顾着生活以及休息时候的功夫编网织秋千,可不料手艺不怎么好材料不怎么足,没能把握好坠下去的弧度,做好挂起来,迫不及待坐上去后小巧玲珑的邓葳蕤立马让其显现出了捕渔收网的效果弄得人啼笑皆非,可惜也可喜这样事事迁就的日子并不长久,之后生意渐渐红火,清贫日子渐远,忙碌起来人也不得空陪伴邓葳蕤了,邓葳蕤便抱着新的玩具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义母为生计而努力备着各种要用的手札,直到几年后邓葳蕤被父亲找到才离开了这个与自己有几年教养之情的义母,可说书人又固执己见的觉得自己还是过自己走南闯北的潇洒日子,因此一再执意拒绝邓家的答谢与挽留,本欲留其在邓葳蕤身边的邓申达也觉得其恣睢去意已定不再挽留,放其离开了,知是走南闯北的不定居活计,所以书信往来也多是半边难全的,遗憾不已又不舍的邓葳蕤只能在自己每年的生日的时候见到这个义母,而对竹子情怀深厚的邓葳蕤的居所也就此常年的养了这些竹子。
只是时光却不由得人来来回回,
只可一往而往,以前往前。
记忆起往事的邓葳蕤耷拉下脑袋,
少年时恍如隔世之隔界,也是在后来认识的齐禄,至于齐禄,好像很久没再想起了。
网兜秋千是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安安静静留在家当个闺秀的邓申达订做的,为了结实和舒适美观,邓文霄又特地寻来柔固泽的蒲镝线,邓葳蕤将落在面前的竹叶捏起来夹在耳朵上侧了身翻了上去,秋千旁边个头儿过于娇小的小小才爬到边上坐下,邓葳蕤可惜的皱眉直言讲道:“唉你说你这年纪不大腿脚可就不利索了,这可如何是好。”随即说话间翻了个身整个趴在秋千上,秋千上的网兜格子将邓葳蕤的脸挤压的有些滑稽,
另一边舒舒服服躺在秋天上吃栗子的小小忍不住笑,噗嗤的笑出来:“小姐,你还说呢!你瞧您自己个也太……”
“太什么太……噗噗噗……接着笑,好好吃你的栗子,你这还”么嫁人呢,故作蛤蟆鼓气脸的邓葳蕤停下自己要说的话,难免的郁闷起来,
又是嫁人。
“小小别吃了先下来下来。”邓葳蕤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摇了摇身边的小丫头,
正吃东西的小小一脸心痛的看着栗子缓慢跳下来:“小姐,您说好的减肥把这个给奴婢吃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一脸孺子不可教的叹息模样的邓葳蕤捂住心口宛如中箭一般的吐出几个字:“我——只——想——知道——我——爹——替——我——收——的——盒子里到底是不是花衫,还是花簪。”
被问到大难题的小小一脸无辜的摇头:“小姐,您还是别派我去了,我可不想再挨老爷骂了,上次奴婢就被老爷逮到在书房差点被当成毛贼挨揍,要不是二老爷作保奴婢就倒霉了,要不您去问问二老……”
“是啊,”刚抬脚的邓葳蕤忍不住犹豫惆怅起来,离开辛家已经有好几日,父亲似乎有意隐瞒自己,二叔也不再像往前自己被父亲连坑带蒙的去相亲那样帮自己,甚至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总感觉哪里说不上的奇怪,可是不问,自己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且先不提自己这个大龄老少女相亲结果,好歹不想输给那个曾经小三上位的情敌相亲的,虽然齐禄的事结束了,可过节还是过节,这位曾经的有过节的突然和自己相一个实在是太巧,冤家路窄,碰上自己就得更窄,白莲花这个词对于邓葳蕤来说完全属于行不通。
邓葳蕤托着下巴看了眼丫鬟小小道:“不行还是得去问我二叔,走,小小。”
辛府。
辛庆恒已在书房忙碌许久,几日前因为找那些旧书卷给邓申达的时候不免顺带翻了不少旧时的,故而惦记了起来,正好赶上府里的事情稍空的下闲来,刚巧也可过过眼。
辛夫人遣走了一众仆从一个人进了屋子,屋内依旧点着灯,辛夫人也是赶清晨天没有亮堂就过来的,已经有几日生意上的事情辛庆恒并没有过问,早晚也是多在家中不再留宿在外府,辛家的家业已经兴盛了十年有余,主院和几个次园也是十年前搬来平隽的时候建的,虽是后来有了银钱足可造新的,可辛庆恒与妻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再整个拆建,只是在原本样上扩了大的园子和池子,该留下的老屋一类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连着摆设也尽量衬着老屋子,老旧的广寒仙人图半开着在案桌上,辛夫人看了屋子走近,缓慢打开了图面色稍惊讶,飘渺难及,云遥雾深,憩着的白兔如不细看实在是难以与团绒云分得清,不待细看下去,辛庆恒却已经咳嗽着拿着书从架子后走出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咳——”说着拍了拍积压在书上的薄灰,
将画卷卷了卷的辛夫人回望了辛庆恒一眼,随手将旁边散落的几卷也整理了道:“你倒又清闲了。”
“有打算了吧,咱俩不知道是不是想在一处。”接过辛夫人手帕的辛庆恒犹豫似的看了看,精致的帕子上沾了层煞风景的浮灰,十分攘心,“总会有一家要失些面子的了。”
“不论别的,只是子晋也算是多年的老友。”一脸担忧的辛夫人看了看外面渐密集的云,屋子里光线少了许多。
千万般,
情结不好解,
情缘不好结。
乘风茶楼。
天渐渐闷了许多,雨水也即片刻之间就要有,茶楼里悄然无声,楼上的孩子们已经下课好一会儿,早间就来上课的孩子都是辛浚之这一届新收的,辛浚之多年不曾参与辛家的生意事,为了休养便选了乘风这家茶楼半消时光的经管着,至于空暇的时候就收一些家境不好却也喜欢琴乐的孩子来教,久而久之,也有些十分天分的孩子成了名,捎带辛浚之这个老师也就此盛名远播了,起先是半无奈办起来了半个琴乐班,如今招的学生也多了,人也不免要多劳心费神,幸好这些孩子们也算是少调皮的占的多,冲着喜欢而来和被家人送来的各有,临行时都捎带着一份早间茶楼新出的茶点喜洋洋的背着功课回去了,孩子眼里多是如此,大人再怎么寄于期望的紧要事却或是他们并不在意的,纠缠不清的功名财利对于简单而纯粹的心实在没有吸引力。
刚下课的辛浚之从琴厅里摸索着出来,门前板凳上打瞌睡的小涂旁边空空的茶盏铛啷啷的滚在一边,
惊醒的小涂急忙站起来将引杖交给辛浚之道:“少爷,您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早。”
“让他们早点回去以免淋了雨,功课倒是其次的。”辛浚之好脾气道。
勾起的雾帐不知何时被拖拖拉拉的风从金别挂上带下来,慵懒懒的趴在翡寒案上如同脱了形的白狸,卯足了勾魂的毕生修为只为了靠近眼前英朗分明的手掌,干净衬的鹤脖色也白的无力了。
“小涂你把后窗的挡帘拉开。”
摸索着坐稳的辛浚之微微迟钝,随手将蓝田笛拿起来,闲置避音的久了拿在手里的分量略带了一指重的生疏,已不好拿捏,辛浚之将笛子试探的放在了案台上打开的盒子合好。
另一边的小涂迅速的跑到另一边将挡帘慢慢拉收住,随即想了想:“少爷,那咱们今天中午回去吃饭吗?”
“不回了。”微有些失神的怅远和不留痕迹的寂寥在人的话音里。
北贯的暮艾河上总少不了正值杨柳的泮蔓,顺着下游风走的是蒹葭馆里煎煮膏酿的大烟囱里溜出的烟,烧焦的杺榕木散出的味道极其独特,并不似寻常木炭烧出的火燎气儿般不好闻,侧楼底下谁家小院里圈不住的西厢桃直愣愣的冲着河面赶紧的放足芬芳,恐觉的输光了什么似的。
“诶,不过少爷您怎么知道今儿要下雨啊?”
忙碌的小涂将门外丫鬟端进来的药倒进药盅放在冰盘里随即回到辛浚之身边不解。
一脸沉静的对着窗子的辛浚之无奈道:“晁朱他们几个上课一心多用的那样认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屋子里的药味儿并不冲鼻子,反倒有一种醇厚的静心感,辛浚之接过药慢慢的喝了起来,
小涂有些感叹,如果不仔细看自家少爷眸子里的瞳孔泛出的病状淡灰色,实在是难以把眼睛长的如此亮慧的人与失明二字相关联。
约或是河堤抑或是更远的城塔有轻而不清的飘忽洞箫声,难以分辨的出是不是跑了音,转河沿的渠道里采莲女清唱的新荷曲很快的盖住其余的乱声。
动心的依然是一句,
拟遍最季芳,
岂忘绿囡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