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魇着了?”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弱冠郎君的脸。这是张丰神俊秀的脸,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仿佛里面总是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配上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这张脸显得英气勃勃。而此刻,这两道剑眉正紧紧地蹙着,一双雾眼里,更是蕴满了担忧。
“小女多谢郎君搭救。”我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地对着他深深地一福身。
他冲我淡淡一笑,伸手虚扶,接着指了指殿外,道:“快随我来。”
我跟着这位郎君来到殿外人少之处,他忽然回身问我:“小娘子可知方才有多凶险?”
我一怔,对于刚才的一切,我脑中只有一片璀璨的光,一双乌黑不见底的眼,以及那氤氲不尽的迷雾。我口中讷讷:“小女刚才竟是中了那只乘黄的摄魂之术?”
“小娘子初来乍到,还是赶紧离开此处为宜。”
这脸、这眼,让我想起了到达白民国的前夜,曾来找我鉴苦的神秘王郎君。可那夜来的王郎君身形飘忽,分明就是个魂魄。眼前这位郎君身姿挺拔,我还特意偷偷往地上瞄了一眼,只见他的脚边有一条拉得长长的影子。这明明就是个大活人啊!“你是……。”
“嗯?”他挑眉看我。
“小女,觉得郎君……甚是面善。”
他正要开口,忽然我身侧冒出了韩卢汗涔涔的脑袋:“哎呀,你没事就好。”韩卢上下打量着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忽地,他警觉地望向眼前的雾眼郎君,眼光甚是不善。
我连忙凑近韩卢,轻轻道:“方才乘黄作怪,便是这位郎君救了小女。”
“早不救晚不救,偏偏这时候救?”韩卢依旧警惕地牢牢盯住那雾眼郎君,还在嗓子眼里嘀咕了句。我却听清了,瞪了他一眼,谁料他竟当众回瞪我,道:“谁知他可是与那乘黄一伙的?适才我见庙中有妖气乍然出现,便追了过去,谁知竟然中了那厮的障眼法。彼时你身陷险境,这位郎君此时出现,未免太过凑巧!”
“乘黄精怪着实厉害,看看我这条胳膊。”瑞叶凑上前,捋高袖子,露出肿胀如同大腿粗的右臂,乌黑发亮,甚是惊人。
“这……?”我问。
“还不是为了你啊。”瑞叶尚不忘含情脉脉地瞥了我一眼,道:“当时我见霜娘周身被一团淡青色雾气罩住,低头要撞向那香案的尖角。我一急,便冲过去,欲拉开霜娘,结果却被一股巨力撞到一边,然后我的胳膊就成了这样。哎哟,痛死了!霜娘,你快帮我看看。”他怪叫着抚弄自己受伤的右臂,挤眉弄眼地看我。
韩卢见状,皱了皱鼻子,甚是不快地挡在我身前,阻住了瑞叶的视线。我心知瑞叶是想叫我说什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愿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可我偏偏不想这样说,于是便只低眉顺眼地对他深深一福、以示感谢。瑞叶却偏不识相地把他粗黑的伤臂硬往我眼前一横。
“啊!”瑞叶陡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雾眼郎君单手握住了他的伤臂。
“别动,我给你疗伤!”雾眼郎君伸出另一只手,手指灵巧地对着瑞叶的伤臂隔空比划着什么。顺着他手指的动作,我们惊异地发现:瑞叶的伤臂皮肤下似有什么在蠕动起伏。“妖毒入体,侵袭本元,故臂肿体乏。如今我已处理,你回去且好生休息,三日之后割破指尖,让妖毒凝结成的毒虫爬出即可。”雾眼郎君淡淡说道,好像在处理寻常伤口。
“郎君真乃高人呀!不知郎君如何称呼?瑞叶必将重重报答。”
雾眼郎君并不理会瑞叶,却转身面向我,盯着我的眼睛,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一字一顿地郑重说道:“在下王子玄,在家行二。”
我尚在愣神,却听耳畔传来韩卢“啊”的一声惊呼。王子玄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的脸,不见他唇动,他的声音却忽入我耳——“《墨菊》诗笺好用否?”我的太阳穴处猛然一跳,心上一时犹如万马奔过。王子玄不再多言,冲我意味深长地微勾唇角,然后一振衣袖,转身便走。
“我尚有要事,先行一步。我们很快便会再见!”王子玄脚程甚快,含笑的声音传来,待那个“见”字随风入耳之时,我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
瑞叶在随从的簇拥下,回下榻之处休养。与我分别前,瑞叶对我说“伤好后他会马上去找我”,他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待在客栈之中等他,一副粘腻不舍之态。让我大为吃惊的是,韩卢居然没有为此对瑞叶龇牙。
“你怎么了?你不是一向看不惯瑞叶那般粘腻的吗?如何突然便转性、一声不吭了?”到了客栈房间,望着一脸作沉思状的韩卢,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蓦然醒悟,一跳而起,并不回答我的提问,却道:“赶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离开此处!”
“为何?”我一把按住韩卢正打着包袱皮结的手。
“你可知那个王子玄是谁?”韩卢拍开我的手,继续整理包袱。
“谁啊?”
“出门前,你那个高人师傅没提醒过你:那个王子玄得绕着走?万一遇到,赶紧有多远,就躲多远。”
“这些师傅倒不曾说起。怎么了?”
“哎呀,那个无良的‘老牛鼻子’,他做下的丢脸事,有脸说才怪!”韩卢捶胸顿足,弄得我更加好奇且摸不着头脑。
“他赌输了,便将你许给了那个王子玄。”
“啊?”
“成亦鉴苦,祸亦鉴苦啊!”韩卢事后总结道。
原来,严格说来,这段往事需追溯至十几年前,亦与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两桩奇事大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