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与莫邪从云上滚落,跌在了一个水洼中,不过幸好这水洼中泥土松软,也算是种缓冲,他们二人虽跌得头晕眼花,却也因此不曾摔得骨断筋折。黑夜茫茫,该往何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借着这瞬息之光,流光看见莫邪披头散发,面上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血水混着泥水糊了满脸,破烂潮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如同从十八层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狼狈之极、骇人之极。
“我肯定也是这样子的吧。”流光心中暗叹。天边“轰隆隆”有雷声闷响,“咳咳,阿弟,阿弟”,莫邪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流光“嗯”了声,“我没事,阿兄你怎么样?”
“我,咳咳咳,还好。阿弟,看这老天的意思,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们得赶紧找处地方避雨,料理下伤口,也修整歇息下。”
“好!”四肢百骸似乎都要散架了,全身上下都在痛,流光此刻只想这样瘫在地上,可他明白,莫邪此刻的决定是对的。
流光和莫邪再也无力驾云,便互相扶持着行走。这是一处荒山,时不时周围
就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呜咽几声。幸好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一座小庙前。庙前乱枝嶙峋,如同从黑暗中伸出的无数鬼手,一阵风吹过,小庙屋檐上悬着的破铃铛发出暗哑“当啷”声,十分瘆人。不过流光与莫邪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们看到自小庙窗户中透出的氲黄烛光,以及投映在窗上的女子侧影。那女子低着头,露出如天鹅般长长的颈项,似乎正在缝着手里的衣物。这一切,在这样黑暗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那光照进了流光和莫邪的眼睛,也照入了他们的心底。
庙中女子名叫云娘,是个盲女,但她却还是每到夜晚就点上蜡烛。对此,流光与莫邪都甚为好奇,云娘是这样回答他们的:“小女点上蜡烛,是希望能为那些夜行的人与鬼照亮路途。”
云娘身段窈窕,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尤其清澈动人,望着这双眼睛,流光与莫邪很难相信云娘是个盲女。那夜,云娘收留了流光和莫邪。身上又痛又累的两人头一沾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但很快流光和莫邪就发现了云娘的怪异之处。
那夜,流光和莫邪被一阵阵的凉意惊醒,耳边传来云娘细弱温柔的声音:“乖乖阿囡,别哭了哦,你阿娘很快就会回来的。……对呀,何时你见云姊姊骗过人啊。……你呀,慢点吃,我还有蜡烛呢!……哎呀,哎呀,都说叫你慢点啦,看看,噎到了吧?你这小阿囡哪。”
抬眼看去,只见云娘正独坐几案一侧,对着几案上的蜡烛隔空说着话。“云娘,你这是,你这是在同谁说话呢?”莫邪疑惑地开口。
“阿囡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女扰到二位郎君休息了?”
“阿囡?是谁?”流光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哦,二位郎君看不到阿囡啊,其实,她如今就坐在小女旁边呀。”
望着云娘身侧空荡荡的榻,流光和莫邪大惊,不禁暗暗攥紧了拳,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
“唉,惊到郎君了,小女自然是人。只不过,小女虽目盲看不见人,但却能看见鬼。唉,扰到二位郎君,便是小女的过失了。”云娘叹了口气,立起身,对着流光和莫邪的方向盈盈福了福。
原来云娘虽然从小因病盲了双眼,但从此却能看见鬼。村里人觉得云娘能看见鬼、并与鬼说话,甚是不祥,便请村长出面,把云娘强行送到了山中的这座小庙中独自生活。云娘父母、兄长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有每月初一、十五两日,送些吃食用度过来。
“你一个娇弱小娘子独自在这个山中小庙生活,不害怕吗?”莫邪对云娘颇为同情。
“怕,怎会不怕呢?小女怕野兽、怕恶人、也怕恶鬼!”云娘低头坐着,绞着手指。
“那小娘子还独自待在此处?”流光饶有兴味地望着云娘。
“阿囡的阿耶、阿娘他们一直护着小女,小女才能如今平安宁静的生活。小女真不知如何报偿才好啊!”云娘望了眼烛光旁的虚空,甚是感激。
“阿囡的阿耶、阿娘他们……?”莫邪甚是疑惑,流光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都是鬼,不过都是良善之鬼。其实鬼啊,也并非像你们想象的那般可怕的。人鬼一样,都有男女老少、美丑善恶。”云娘说着,嘴边不自觉地浮出了一丝柔柔的笑意。烛光下,云娘如玉般的脸颊被勾勒出了一道淡黄色柔和的边,她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虚空,如一汪清泉,干净、透亮……。
我注意到,当流光说到云娘之时,竟一改之前的木然无波,语气变得甚是温柔,他的眼底深处似有光在流动,让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漂亮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着,显得面容生动、容光焕发。
“小郎喜欢云娘?”我小心地问,生怕打碎眼前这脆弱的美好。
流光却并不直接回答,只轻轻呢喃了句,“云娘是个好女子”,如同耳语。“云娘很善良,她照顾起人来也十分妥帖温柔。谁能料到,我们在最深的绝望里,居然遇见了最美丽的惊喜。渐渐地,我被这个好女子深深吸引了。我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但当她对我说话时,我的脸又会不由自主地发烫。不过,幸好她看不到。”流光微不可及地轻吁了一口气,仿佛他眼下正面对的便是云娘。“然而我不敢轻易开口,因为,我发现,莫邪也喜欢上了云娘。对我而言,云娘和莫邪,都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
因着云娘眼睛不便,莫邪的伤稍好些,便抢着帮云娘做这做那,伤更重些的流光便也瘸着腿、跟在后面打打下手。因为平白增添了两张吃饭的嘴,云娘的那些定额的吃食便不够了,云娘并不计较,总是说流光与莫邪身上有伤,还是吃些干的比较好,而她自己也就喝些稀薄的汤汤水水。流光和莫邪发现后,便常会进山猎些野味、摘些果子,以充口粮。好在流光与莫邪本就是乘黄,加上又修习了法术,这些于他们可谓手到擒来。不仅轻轻松松便解决了口粮问题,还变着法子烹制出各种荤素美食,不过几个月,云娘的腰身就丰满了起来。望着云娘红润的面庞,两兄弟心里都是软软的……。
不论再忙,流光与莫邪都依旧每日修炼不辍。每逢初一、十五,云娘阿兄来送吃食用度时,流光和莫邪便会自觉避开,只为不想给云娘徒增麻烦。在山上的小庙中,三人便这样平静地一起生活着。一日清晨,莫邪突发感慨:“阿弟,要是你我不是身负血海深仇就好了!云娘真是个好女子啊!”流光难得地没有出声附和,那一刻,他明白莫邪的心,也明白自己的心。
然而,光阴易逝,好景不长。一日傍晚,流光与莫邪打猎归来,刚到庙门口,流光忽然嗅到一股异味,“阿兄,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莫邪也发现有异,与流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使了一个眼色,流光会意地点了点头,便悄悄地向小庙的后门退去。莫邪推开庙门,发现一身灰色儒士装的国师闲闲地坐在佛龛旁,身下正是九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