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流光和莫邪闯进了我寄居的山间小寺,初遇他们之时,我着实给惊得不轻。
我听见那个破旧的小庙门被猛地撞开,然后“噗通”、“咕咚”两声,是重物沉沉落地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竟然就这样硬生生撞开了庙门?力道真是大啊!我可是一到晚上就会插上那根儿臂粗的大门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啊?我伸出双手,四处摸索……。
“云姊姊,云姊姊,这里,这里。”小阿囡轻轻地飘到我的身侧,伸出她那肉乎乎却透明的小手,虚虚地搭上了我的手,引着我一步步向前。
“云姊姊,现在在你脚边正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郎君哦。哎呀,他们的脸真能吓死人,哦,不,是吓死鬼!”小阿囡轻轻地告诉我,声音里带着惊惧。
“他们披头散发、脸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衣衫破烂……。他们这伤口,不像是被山间野兽撕咬的,倒像是刚与人厮杀过一般。”阿囡的阿娘无声地飘了过来,在半空中盘旋着,似乎在查看地上二人的情形。
“云姊姊,你说,他们是坏人吗?”小阿囡的小细嗓子抖抖的。
“阿囡啊!”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暗自嘀咕着:“我整日里见鬼,都能与鬼和睦相处,难道还惧怕这么两个受了重伤的郎君吗?虽是陌生郎君,但是他们若是要害我,小囡囡的耶娘他们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救了他们,就权作是我给自己的来生积下点福气吧。”
于是,我便收留了这两个雨夜投宿的郎君,还把自己的卧榻让给了他们。
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仿佛要把整个银河里的水都一气泻下来,又仿佛要把天给下漏了一般。小庙的地上有些泛潮,我不敢把被褥铺到地上睡,就只好坐在几案边的小矮榻之上,半倚着几案,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想着先囫囵将就着度过今夜。
半夜时分,我忽然被阿囡的惊叫声给惊醒了。我看见阿囡正在我面前惊慌地快速飘游着,她那透明的小身子怪异地扭动着,越发没了人形。
“小阿囡?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她。
“云姊姊,快走!快走啊!他们……他们是妖怪!”阿囡飘飘荡荡地来到我眼前,伸出她那透明的小胳膊,就想拽我起身。然而,毕竟我是人,她是鬼,无论阿囡如何努力,她的手就是无法拽起我。阿囡见自己的努力毫无结果,更加惊慌,而后大哭出声:“云姊姊,快,快啊!”
我十分震惊,阿囡的话此刻入我耳中,那感觉犹如我当年刚刚能看见鬼之时。我心神大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就是两只长了角的小狐狸而已。它们受伤颇重,看着无甚危险。况且,此时它们若是流落在外,如此重伤,估计性命难保啊。修行不易!不论是人、是鬼、还是妖,都是有好有坏的。云娘,就像你当初对我们夫妇说的那样。”阿囡的阿娘静静地飘过来,轻轻地把阿囡揽入了怀中。“若有什么,我们定会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护着你的。”阿囡的阿娘又淡淡地补了句。
阿囡阿娘的话甚能定人心神。想着当初我初遇他们一家之时,阿囡的耶娘也是被恶鬼害得伤痕累累。他们一家寄居在我这小庙之中,靠着我每晚点起的一根蜡烛续命疗伤。当年的一个意外之举,成全了阿囡一家,也成就了我与他们的一番情谊。我一个孤单盲女,就算是只能与鬼作伴、有鬼相护,那也是好的啊。
这两只带角的小狐狸一连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个夜晚,才醒了过来。我知道经过这番休息,他们应该是恢复了些,因为阿囡告诉我,他们又化出了人形。
我这回的运气依旧很好,并未不幸成了那《蛇与农夫》故事之中的农夫。这两个妖怪似乎颇为和善,他们告诉我,他们一个名叫莫邪,另一个唤作流光。
那夜,我依旧点燃了蜡烛,对着正拼命贪吃蜡烛火气的馋嘴小阿囡说话,他们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之处,却并未大惊小怪。到底是妖啊,见识远非常人可比,胆子也是远非常人可比。
我没有告诉莫邪和流光,其实我早已知道他们是妖,我宁可自欺欺人地把他们当作是普通凡人。这完全是由于我的那一点点私心!其实,我在心里总希望能融入寻常凡人的世界,与村子里别的小娘子一般,与人说说笑笑。我害怕被别人唾弃躲避。当初隔壁的刘大娘说我是“怪物”时,我很伤心。村长阿翁下令赶我离开自小生活的小村时,我的心在滴血……。我明白耶娘、兄长的痛苦和无奈,我不能说什么,我不得不含泪独自离开。
其实,大家对于鬼魂的畏惧,源于对死亡的无奈。在我看来,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段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