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这房间并不十分宽敞,却收拾得十分整齐。桌边坐着一位略微长自己几岁的男子,手注一杯清茶,正细细品茗。
凌长风挣扎着起来,问:“这是哪里?”
“在下楚寒之,这是在客栈,你已经昏了一天了。”
“我还没死?”
“你觉得我长得像牛头马面吗?”楚寒之淡淡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中毒了吗?”
“在下学过一点歧黄之术,已经帮你解了毒了。”
凌长风暗提真力,果然胸口已恢复平静,只是周身酸楚得不行。
“毒虽然解了,可因为你刚才拼力应战,所以会有酸楚之感。”
凌长风倒是一惊,对方声称只学过一点歧黄之术,却连英雄泪这样的毒都解得了,显然是过谦了。
“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凌长风欠你一命,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声,我自当竭尽全力。”
楚寒之并不作答,只轻声道:“喝杯茶吧,这是松子茶,只有黄山的才是最纯正的,别的地方喝不到这么香甜的。”
凌长风坐了下来,静静饮了一杯。有多久,没有静静喝过茶了……
茶的甜味慢慢浸入他的胃,让他觉得一阵温暖。他轻轻咬了一口松子,很香。
过了许久,凌长风问道:“神王寨那些人呢?”
“被我的朋友打跑了,凌兄何以为惹上这些人呢?’
“神王寨一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金刀无常更是仗着手中金刀,为非作歹,我实在看不过眼,把那厮结果了。”
“哦。”
两人一直静静坐着,再无言语。
有时候,能静静坐在一起喝茶,也是一种缘分。
“你的刀为什么是断的?”
“……”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啊?”
“……”
“姚发是什么人啊?”
“……”
晚饭时,秦落言一直缠着凌长风问东问西,好象对他的事情很是好奇。
肖子阳郁闷之至,夹了一把白菜扔到她碗里,不怀好气地说:“食不言,寝不语。”
秦落言果真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他的脸都快要绿了。
晚饭后,肖子阳气呼呼地回到房中。当初,楚寒之告诉他中了思蜀彩蝶之毒会腹痛如绞,他一赶回洞庭湖就让她先服解药。明明知道不会痛得太久,明明知道要引出凶手,做戏就要做全套。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她痛上一会。
“死丫头。”他气呼呼地抓起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一口。哪知这是小二刚换的新茶。“啊!烫死了。”
此时,门口传来秦落言清脆的声音:“肖子阳,你在吗?”
“死了。”肖子阳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
“死了?那你让我进去给你收尸啊!”
“尸骨无存了!”肖子阳大为光火,冲上前去,开了门,正打算大骂她一顿,却被她的阵仗弄得愣住了。
她端着一个小木案,上面放着几碟叫不出名字的菜。之所以叫不出名字,是因为那些菜不是焦了,就是烂了,无一完好,惨不忍睹。
“你……这是干吗?”
“看你刚才没怎么吃,我就做了几样小菜,你尝尝。”
肖子阳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地说:“我可不想英年早逝。秦大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
“那我拿过去给凌长风吃。”说罢,转身要走。
肖子阳“嗖”地一声堵在门口:“我吃,我吃。”
秦落言显然不是此中高手,肖子阳边吃着那些菜边发誓:再也不让这丫头有机会碰锅掌勺。
“肖子阳,问你个问题。”
“恩?什么?”
“你从小就长在巫山吗?”
肖子阳点点头。
“那里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长得和若冰姐姐一样漂亮?”
“那也不是,她是巫山第一美女。我们师兄弟中起码有一半的人喜欢她呢。”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都喜欢小师妹叶轻尘的。”
“小师妹……?”秦落言的语气开始起了变化。
“对啊,小师妹比较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像若冰师姐那么冷冰冰的。”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秦落言已然勃然大怒,“你那条丝帕是她送的吧?”
“……”肖子阳一时楞住了。
“她还在上面绣了一个‘肖”字,你们很要好,对吗?”
肖子阳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忙说:“我们是很要好,可是……可是不是你想的那种要好……”
秦落言不待他说完,就收拾起碗筷:“你别吃了,我给凌长风送去。他的毒刚解,身子很虚,需要多吃点。”
肖子阳一听,心里反而涌起一股火:“明明见过人家不过几面,认识人家不超过三天,干吗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样子?”
“我喜欢,怎么了?”秦落言好象被气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花痴。”
“比你好,喜欢你的小师妹又不敢讲。”
“你……你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你胆小如鼠,畏畏缩缩,连喜欢她都不敢讲。”
肖子阳见她胡搅蛮缠,气得快炸了,大吼道:“是,我是喜欢她,关你什么事?那条丝帕就是她送的,又关你什么事?那个肖字就是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这更不关你的事。你找你的凌长风去啊,别在这碍我的眼。”
“你……”秦落言气得直掉眼泪,菜都没端走,就冲了出去。
亥时,镇子外的树林里,一个黄色的人影在缓缓移动。
秦落言背着行李,不住地踢着脚下的石头:“死肖子阳,臭肖子阳,本小姐背井离乡大老远跟着你跑出来,你居然这么对我?哼,什么叶轻尘啊,不就是名字比我好听点,人可能比我漂亮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话她已经从客栈一直骂到这里,也不觉得累。她抬头看看四周,树林里一片漆黑。她努力去回想该走哪条路回洞庭湖,却发现脑子里一片茫然。
她好想家,好想爹娘,这里乌漆麻黑一片,让她止不住害怕起来。
“娘……”秦落言蹲在一旁,哭了起来。
“小妹妹,”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人,约摸四十岁,一身道袍乱七八糟地披在身上:“小妹妹,是不是很寂寞啊?要不要叔叔陪你玩啊?”
“走开,别烦我。”
“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就不漂亮了。”说罢,那人趁势凑近她,说道,“你身上好香啊!可惜不是梅子香。”
秦落言十分恼怒,抽出剑来,朝他刺去:“混蛋,滚开!”
那人不慌不忙地躲开她的剑,右手一点,反倒制住了她的穴道:“很好,我就喜欢够辣的。”
秦落言大感不妙,大叫:“救命啊!”
那个道人伸手解开她的外衫,露出她半个香肩来。他嘻嘻贼笑,俯身向她倾来。
秦落言一阵恐惧,顿时慌了神:“不要过来!你要干吗?”
“你说呢,当然是对你这样那样又那样咯!你尽管叫吧,这荒郊野地的,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说着,便朝她欺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是不会有人来,但是会有鬼啊!”
那道人像是吓了一跳,大声叫道:“是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我叫小倩,本是个丫鬟,三年前夫人诬陷我偷了她的耳环,害死了我,还毁我容貌,把我埋在这林子里。道爷,你真要我出来见你?”
那道人心中一阵发毛,一溜烟闪出老远,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秦落言心中一阵狂喜,对着夜空大叫道:“谢谢小倩姐姐。”
突然,夜空中一白衣女子闪身而下,水白色的纱裙在月色下淡远朦胧。只见这女子抟雪作肤,磨玉为骨,姿容卓绝。
秦落言看得呆了,暗叹道:真美,真是比起若冰姐姐也不逊色啊!
“你……你真的是女鬼吗?”
“呵呵,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女鬼吗?”
“没有。”秦落言楞了楞,又说,“哦,不是。我是没见过女鬼。”
那女子笑了笑,帮她解了穴道,说:“我叫于烟渺,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比较容易建立,并不需要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只需要一个晚上,一个彻夜长谈,尤其是秦落言于烟渺这样的单纯的女孩子。
她们走了一夜,也聊了一夜。原来于烟渺是逃婚出来的。
“我父亲要逼我嫁人。我不喜欢,所以离家出走了。”
“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只把他当大哥哥看。你呢,你为什么也离开家。”
秦落言觉得自己找到人诉苦了,一股脑把肖子阳一行人来到洞庭湖直至刚才吵架的事全都说了。
“我觉得他对你很好啊。你看,他一从蜀中回来就把解药给你吃了,他都没去找他师姐。”
“可是他……他亲口说他和他小师妹很要好。”
“你不是也口是心非地说喜欢那个凌什么来的?”
“凌长风……”
“甭管凌什么拉,反正生气了说的都是气话的,你别太当真拉。”
“可是……”
“要不,我们回去试试他,怎么样?”
“怎么试啊?”
“呵呵呵呵。”于烟渺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
太阳早已经从山边爬起来,客栈里坐满了人。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早点,一向堪称大胃王的肖子阳却一点也没有胃口。他时不时地瞄一下秦落言的房间,奇怪,那丫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起来找东西吃了。是不是昨天自己太过分,把她气病了?肖子阳顿时觉得心里很不安,他问王若冰:“师姐,那丫头怎么了?怎么现在还不起来?”
“不知道啊。”王若冰道,“我早上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有响应。”
“不会真的病了吧?”肖子阳喃喃自语道。
这时,小二凑了过来道:“客官,你可是在说昨天和你们一起的那位黄衣姑娘?”
“是的。”肖子阳点点头。
“阼晚她就在我这结了帐走了。”
“什么?”肖子阳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声道:“你怎么不拦住她?”
“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啊。”小二委屈地撇撇嘴。
“她一个人走夜路,万一……”肖子阳很是担心。
偏生那小二还继续说道:“听说最近附近镇子上出了采花贼,有不少姑娘出了事呢。”
肖子阳的头一阵抽痛,嗡嗡叫着,正要冲出客栈去找秦落言,却见到她已经出现在门口了,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子扶着她缓缓走进客栈。
“出了什么事?”见她衣衫凌乱,肖子阳急忙上前要搀扶她,哪知秦落言却一把甩开他的手。
楚寒之上前搭了一下她的脉,眉头一皱,一片疑云涌上心头。一看秦落言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顿时明白了大半。
肖子阳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挺……危险的。”楚寒之似乎回答地挺艰难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谎。
“这位是……”王若冰看了一眼于烟渺,好奇地问。
“我是于烟渺。”于烟渺想都没想就把刚才已经编好的说辞背了一遍,“落言被一个坏人非礼,正好被我撞见,那人被我装鬼吓走了。”
肖子阳一听非礼两个字,立即火冒三丈,问道:“你没……没有出什么事吧?”
“关你什么事?”
秦落言的语气十分恶劣,这倒是让肖子阳放心不少,至少她还有力气对自己发脾气,转而问于烟渺,“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于烟渺摇摇头。
“他最好别让我遇上,否则……”
“否则你怎样啊?”于烟渺笑道,“你好象很关心落言嘛……”
“……”肖子阳的脸登时红得像苹果,不知说什么好。
“姑娘,那人可是位道人?”只听角落传来一个低沉而又厚实的声音。
于烟渺回头望去,看见那黑衣男子,不禁愣怔了一下。
“是的……”,于烟渺暗自揣测,这应该就是那个凌什么吧……虽然秦落言已经和她描绘过他了,只是她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还落寞,还英俊。他的声音仿佛暗夜里的冰在河面上与清流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闻言,凌长风眸子一深,不自觉地握紧佩刀,顿时一种无形的杀气骤然而生。
“凌兄与那人认识?”楚寒之问道。
凌长风摇头道:“不相识。不过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江湖中绰号‘拈花道人’,犯下无数起奸淫大案。前阵子,听说他出现在黄山,所以我特意追寻而来。”
“这么说来,你是赏金猎人?”
“不。”凌长风冷冷道:“我只是想杀他而已。”
于烟渺再一次愣住了,“只是想杀他而已”,他可是朝廷要犯,连神捕步天涯都没能擒住他,他竟只用这七个字来回答。
多大的口气,要有多自信的人才说的出!
“好痛!”秦落言的叫唤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你哪里痛?”肖子阳急得好象自己受伤一样,怒道,“这什么拈花道人,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把他拈成一朵烂花。寒之,你快开方子啊。”
楚寒之只好问小二要来纸笔,信手在纸上写着:白附一钱、桃花干二钱、石英子三钱。然后拿给肖子阳,说:“照这方子抓三帖。”
肖子阳拿过方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见他出去,秦落言一下子恢复了生气,抓了一个白馒头就啃了起来:“走了一夜,又饿又累。烟渺,你不是很饿了吗?快来吃啊。”
于烟渺也不推辞,坐下来就吃开了。
楚寒之对落言说:“这些药抓来以后,你要将其研磨成粉,寝前敷面,一周一次,效果极佳。“
“原来这是美白的方子。”王若冰道,“这么说来,你没受伤了。”
秦落言点点头。
“这么说,你们刚才说碰见拈花道人的事是假的?”凌长风问道。
“不是的,刚才说的事是真的。”于烟渺道。
众人正说着,肖子阳提着几包药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一脸着急地问:“这药是要用大火熬还是用小火熬啊?”
“这不是用火熬的,是用磨的。”于烟渺抢过药,拉着秦落言上了楼。
肖子阳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望着众人疑惑道:“她刚才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