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瞬间扭头,朝着赛台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舞者打扮的年轻男子正缓缓上台,他身上穿着褐色的平民舞者服饰,随着他的走动,舞服上的环佩呤叮作响,再细看,就见他腰间挂着一个陶埙,待上场之后,他卸下挂在腰间的陶埙,将它抵在唇边,霎时,一阵极具民间风味的小调流荡在周围,紧接着,他的身子开始摆动,衣服上的环佩随着他的舞动发出极富节奏感的声响……
周围原本前一刻还在质疑的声音纷纷转了口,赞美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天哪!这次方淮怕是下了血本了!既出其不意地选了历来很少有人选择的乐舞,还晓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以埙开场,当真是万全的准备啊!”
“是啊是啊!不仅如此,你看他浑身上下的那些挂饰,如今全成了给他伴奏的小玩意儿,既能舞步不乱,又能巧妙地利用身体的动作带动那些小玩意儿发出与之相应的乐章,这怕是要费不少功夫吧!”
“没错没错儿!”周围的观众纷纷点头。
我也忍不住点头,心里不禁想道,看来,这枫山书院为成郡学府之首,此言当真是不虚啊不虚。
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真有人也选择了乐舞,关键还是个如此强悍的对手!
如今他占尽先机,博得满堂喝彩,而我,虽然准备的是世家乐舞,与他的风格截然不同,但若是再如此上去,被人拿来与他作比较怕是不可避免了。
如今失却先机,珠玉在前,我终于是坐不住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坐立不安。
见我如此,段子韶眉毛一挑,“云华?你怎么了?”
张琪够着身子拿过我身边碟子里的核桃,捻了一个丢进嘴里,道,“哈哈!怕是看了陈仪、方淮的表演,坐不住了吧!”
我故作淡定地看他一眼,罕见地没有接话茬儿。
张琪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一愣,这大抵就是平日里被我打击惯了,如今我大发慈悲不与他一般见识,他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凑过来,瞪着眼睛奇道,“我说老大!您不该是真的怕了吧?”
不待我回答,他紧接着道,“我天!老大!你方才那八风不动的英雄气概哪儿去了?合着是英雄气短呐!”
“那也没瞧见您儿女情长啊?”
我一巴掌甩过去,想将这个聒噪的家伙给拍走,同时斥道,“就你话多,小心我去跟夫子告状,说你没事儿净捡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
我恶狠狠地说完,扭头不再看他,坐在座位上急速思考对策。
想了想还是觉得气闷,遂拿起手边的排名册子,反复扫了几眼,又将它甩在桌上,站了起来,“算了算了,看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们还是去看看别的吧!”
这话不假,原本他们几位便是陪着我过来看看乐组的行情的,如今我不想再呆下去了,他们必定也不会留下来。
段子韶沉吟片刻,又抬眼扫了扫赛台上正在表演的人,点点头,温声道,“也好!”
我便离了座位。
我与段子韶、张琪以及几位同窗一道出了乐组的校场。
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不多时,张琪提议道,“哎呀老大,那边李誉正比着呢,要不我们去瞧瞧?”
因为一些龃龉,我历来对李三有些不以为意,当即挑眉,“他能有什么本事?”
但目光还是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不远处的校场。
只见射组校场那边,正围满了观看的人群,场面十分喧哗,人潮拥挤,群情亢奋,我往那边走了两步,越过混乱的人影,正巧看见一个揽着袖子,正弯弓搭箭的同窗,而他身侧,则是一排排弯弓搭箭的人,仔细数了数,足足九人。
李三亦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列在这一排队伍的正中央,此刻,秋阳高挂在中天,气候温和,他袖子半揽,露出大半臂膀,因拉弓使劲儿的缘故,整个手臂肌肉喷薄,他此刻神情极其认真,剑眉微敛,双目正凝于一处。
我随着那目光与箭头所指的方向,慢慢移动视线,不多久,落在大概离他们十丈远的地方,却见离里面大概五六丈高的地方,正悬挂着一个花球,那花球体型甚小,大概也就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下面坠着五彩的须子,上面以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系着,正在秋阳下闪着流光。
只消一眼,我便知道这是出自京都华丝坊的箭顶银丝,韧性十足。
我扭头,问此刻站在我身边的段子韶,“九个人,一顶栓着箭顶银丝的花球珠子,九龙夺珠么?”
说完又是津津有味地看向射组的赛场。
张琪走过去,用他那不大健硕的身子硬生生地挤出一条缝道来,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我道,“老大你还真别说,李誉他箭术还是不错的!”
我拉着段子韶冲进去。
待挤开人群来到内场,与两个坐在旁观席位上的同窗打了招呼,要到两个位子拉着段子韶坐下好好看戏。
那厢,上场的九个人终于定好点,摆好位置,然后反复数次试好手里的弓箭道具,如此一番后,又纷纷摆出最初的姿势,场面再次紧张起来。
我津津有味地盯着场内,忍不住回头同坐在一旁的段子韶分享心得,“你看,果然还是这种比赛有……”说话间回头的同时,我触到段子韶的脸色,不由得刹住还未说完的话,顿了一瞬,才生硬地接住话茬,“……有趣……”
段子韶此刻脸色不大好看,似乎有些紧张,困惑,甚至是痛苦?
我有些不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震,错开我的接触。
我被他这过于厉害的反应给惊了一把,悬在空中的手僵了片刻,握拳动了动,才放下来,我问他,“子、子韶兄?”
段子韶默了默,然后缓缓抬头,目光直直地递向了正在赛台上专心瞄点的李三,凝了几瞬,忽而眉头一皱,顿了片刻,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我。
全程目睹他的这一系列变化,我着实惊诧了一把,随即,更加疑惑,“段子韶?”
段子韶神色不变,呼出一口气,拂袖起身,低头对我道,“我先走了!”说完不待我反应,形色匆匆地离去。
我坐在原地,一脑袋浆糊。
尚不待我思索出来,那边轰的一阵欢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爆发出惊天欢呼声的赛场上看去,只见李三已经收了弓箭,正一脸的意气风发,而另一边,那系着银丝的彩球已经被射下,显然就是他的杰作。
可能他天生敏锐,察觉到我定定的目光,李三亦是下意识地看过来,触到我的眼神,他挂在脸上的笑意凝了片刻,随即再次笑得开怀。
而我在想,是不是一开始,因为各种缘故,我就将李三,不,应该是李誉,将他摆在一个极其不公平的位置,最初,从表姐的叙述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阻碍她一生幸福的纨绔,因为表姐的威逼利诱,我连带着恨上了李三,其后,初到枫山书院的时候,他确实也表现出一种纨绔浪荡的一面,令我既不齿又厌恶,但这些时候,他却令我屡屡另眼相看。
比如,他虽是一位纨绔,但却并非不懂一些形式,至少不是一无所知,不识好歹。
再比如,顿了顿,我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不足一掌宽的木桩上,此刻,上面正狠狠地插着一只羽箭,那根以韧性出名的银丝被箭头连带着死死地钉在木桩之中,下面,依旧悬着那个花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