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一直默不作声地段子韶突然开口，“岑先生，您日前交给子韶的任务，子韶完成了，今日特来交与您！”说完起身，将搁在案上的纸拿了起来，递交给岑老板。
岑老板笑着接过，粗粗扫了几眼，我隔着半桌的距离，也只能更加粗粗地扫几眼，还没来得及细看，那边岑老板已经啪地一声将纸折在一起，放声笑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以你段子韶的才华，当是明年新秀之头筹啊！”
段子韶脸色不变，“岑先生谬赞了！天下能人辈出，子韶不过一介凡夫罢了！”
“说真的，要不子韶你干脆也于品月居作赋一首！以你的才华，必定轰动文坛，到时还愁无出仕之路？”岑老板眼冒精光，语气极尽诱惑道。
我在一旁看的登时无语，说实话，他这种类似大尾巴狼看见肥肉般的神色，我在我兄长那里早就见过无数遍。
我兄长每次一旦发觉有利可图时，就是这种眼冒绿光，蓄势待发的模样。
见怪不怪！
但还是要杜绝的！
毕竟算起来，段子韶大抵就是陈夫子明年要推举的新秀，到时候是要由我兄长领去京都的，他姓岑的这时候来抢人，不是暗戳戳挖我兄长的墙角么？
我哪里能任此事发生！
“咳咳……”我故意清了清嗓子，那边二人不出意料地将目光递了过来，我道，“那个，陈夫子说了，段兄已是明年的新秀无疑，那这个……”
我卡住，在那姓岑的越发似笑非笑的神色下，我错开目光。
“当今大儒段潜，一篇《琼林赋》名震天下，难道还不如举贤会？”姓岑的淡声道。
我皱眉不语。
段子韶闻言，目不斜视，客气地对着岑老板一礼，语气笃定，“子韶无意于此，还望岑先生见谅……”
姓岑的不语，一只手撑着下巴，一手搁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敲打着。
一时间，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我虽然更希望段子韶能走举贤这条路，毕竟这条路不仅早已经定下，更重要的是，那必会是一条更加顺遂的路，有了陈夫子的推荐，加上我兄长的扶持，段子韶在仕途之初必定更有保障，段子韶身负才华，加之我兄长的保驾护航，在他羽翼未丰之前，才不致于被埋没，不致于被折杀！
但在此之前，我亦不希望他树敌。
姓岑的既然能成为品月居的主人，想来亦出自根基深厚、势力庞大的氏族、官家，无端得罪这样一位人物……
并不划算！
我目光下移，落在他哪只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桌面的手指上，又快速瞥了眼段子韶，见他亦是神色难看，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想着要怎么开口缓解局面。
脑子里正冥思苦想，那边，岑老板忽然一笑，大笑着伸手拍了拍段子韶的肩膀，没事儿人儿一般，“哈哈哈，我玩笑话来着，子韶你又何必如此较真儿？不会叫你为难的！放心放心！”
段子韶脸色稍缓，亦是无比自然地接过话茬。
我暗暗惊奇，这京都果真是个磨练人的地方，看这姓岑的脸皮反复无常的，当真是比一场大戏还精彩！
简直跟兄长有得一拼！
那厢，段子韶终于开口，“对了，岑先生，段某还有一事相求！”
“哦？”岑老板眉毛一挑，笑道，“何事？这我倒是要好好听听，若在岑某人能力范围内，我倒是义不容辞！”
段子韶微微一笑，道，“我听闻江家三爷此刻就在这里……”顿了顿，他犹豫道，“不知先生可否明示是哪间雅室？”
想来这种打听人隐私的事情，是为他们这等文人君子所不齿的，我忍住笑，决定还是自己出马，“其实是我想知道……”
说完挤着笑脸看着他。
岑老板闻言，目光淡淡扫过来，“哦，云家二爷好像也在这里……”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个小孩子家家的，如此好事可不好！”
我目不斜视。
他轻笑一声，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原是之前那位小哥领着一众伙计来送膳食。
各色美味珍馐被送上来，一时间雅室盈香。
“花间第六阁！”忽然，他出声道。
我一愣，转头看向他，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连忙点头起身，“多谢岑先生，”又朝着段子韶招招手，“那个，子韶兄，待会儿见呐！”
段子韶缓缓点头，我快步出了门。
品月居风花雪月四间，一间一重楼，所幸花间就在此楼。
我一路摸索着找到第六间，思索着是偷听呢？还是偷听呢？
正在门口踯躅不前，突然，冷不丁地，禁闭的房门打开，自里面走出来两个伙计，手里拿着清扫的工具。
“……”
我一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上前两步，“小哥！之前里面的客人呢？”
小哥抬头看我一眼，“早走了！”说完抱着餐具抹布离开。
我呆住，瞬间反应过来，怪不得之前姓岑的反应古怪！
什么仇什么怨？！！
我气结，猛地转身欲回去撒撒气，刚走两步顿住，想了想还是算了，此人道行略高，非我等小辈可以抵御，还是不要找麻烦得好。
段子韶被姓岑的绊住，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脱身，想来之前与我约好的事情是实现不了了。
我叹了口气，缓缓下了楼，之前见过的小哥依旧守在门口，见我独自下来，连忙迎了上来，“唉？小同窗？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这是要离开么？不等段公子了？”
我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道，“眼下我有事儿，小哥你帮个忙呗？”
小哥麻利地收了银子，随即扯开一张大笑脸，拍拍胸脯，十分仗义道，“好说好说！”
“待会儿段公子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有急事先走了，十分抱歉！”
“哦，就这样！好好！小同窗你放心！”
我点点头，出了品月居。
等再次回到云府时幺弟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见我回来，只是撑着眼懒洋洋地看我一眼，语气惫懒，“哦哟，姐姐你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我扫了他一眼，只见他整个人像块摊饼似的倒在榻上，软得跟没长骨头一样，轻嗤一声，“你很悠闲啊！”
一大早上把我叫出去，一整个上去东奔西走，到头来他倒是舒服得……叫人牙根痒痒！
匪昭闻言，眉毛一抖，仔细看我一眼，伸出手懒洋洋地指着南院，道，“二舅舅早先你一步回来啦！眼下大舅舅刚过去！”
“嗯？”
“很遗憾啊，今儿个本来确实是有热闹瞧的！但我看你显然没有这个眼福啊，我更是没有瞧到，反正二舅舅大抵是又黄了，大舅舅正赶过去要教训他呢！”
“不过这样也好，江家真是太重口味了！若以后江四姑娘当了我舅妈，保不齐哪一天心血来潮，种他妈的一大片石楠花，我想想就觉得可怕！”
“……”我没有理他，想了想，拐进外祖母的院子。
外祖母亦窝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我走过来，亦懒洋洋地看我一眼，闲闲发话，“哟！华丫头，你打哪儿回来啊！”
我干笑两声，挠了挠头，“外祖母，您都知道了就别问丫头啦！！”
外祖母扫了我两眼，不作声，调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接着道，“你祖母已经过来催过几次了，彰儿下月初三回来，你祖母的意思，是要你腊月十五之前务必回东临！”
我点点头，“这个好说，两个月后也该放假了！”
外祖母笑了两下，突然朝着我抖了两下眉毛，我一愣，她鬼鬼祟祟凑过来，还刻意压低了些嗓音，道，“华丫头，听你二舅舅说你有喜欢的小伙子啦？”
我一惊，“还有谁不知道？”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