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明,所处之地很是温暖,耳中听见的对话也清晰起来,其中一位的声音有些熟悉,挣扎着睁眼一看,不正是那位为他诊治过多次的太医院首在为他诊脉,看他醒来,太医凑上前来
“大人可算醒了”
又回头向人禀报
“太子殿下,易大人是寒气入体,体弱难以承受,醒来就好,再多做休养便可”
太子?易源阜心中一凛,便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子俯身制止
“易大人快些躺好,不必多礼,服了药好些了再起身不迟”
“谢太子殿下体恤”
易源阜微微颔首,对太医道
“劳太医费心”
太医连忙拱手称不敢,太子追问
“太医,易大人的身体当真无碍?”
“回殿下,只是身弱,多做些休养就好”
皇帝下令,一定要对易源阜命不久矣的事情守口如瓶,半点不得泄露,不然便是杀头的罪过,身为太医院首,多次为易源阜诊治,而易源阜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坚持了这些年头已快接近极限了,可以说全凭这人意志坚定过人,若是轻易松了念头,真的是回天乏术。还好皇帝只是下令为易源阜诊治,没说什么非治好不可,要不然,做太医的,恐怕只能陪葬了。不想死,就半句都不能透露。幸而太子并没有再多问,太医退到一边,侍女搬了圆凳到床边,太子坐过去
“不必拘礼,说起来,按理吾还应称易大人一声表兄,表兄便暂时在我这宫中好好休养,太医照顾着,也能多叫人安心一些,幸好吾正巧路过,不然……至于那领路的太监,伺候不利,吾已经下令将之处置了,也算是给表兄一个交代”
“殿下言重,多谢殿下”
原来是太子路过正巧将他救了么,可他明明是看见了一双女子的绣鞋,难道是他看错了,那真是太子的侍女,只是较受宠爱。不动声色的迅速巡了一圈,这屋里只有两位侍女。站在垂帘之外,不像近身侍女,只着了普通宫女的衣裳,那样的鞋子,她们万万是穿不了的,那到底是何人,与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对易源阜眼中的思索,太子了然,只做视而不见,易源阜不用知道到底是谁发现了他,只用知道是太子救了他,那小太监非死不可,并不是因为什么伺候不利,而是因为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过凑巧,竟然有个小太监以太子的名义将傅云霁引了出去,恰时傅云霁院子里也没有旁人,只他安置在傅云霁身边暗处的人没有打草惊蛇,一面传了消息给他,一面紧随着傅云霁,倒是后来傅云霁自己说,她熟悉的地方不多,走了一段她就有些警惕了,询问了两句,那小太监回答得模棱两可的,颠三倒四的就说是太子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那时候她已经出了东宫了,那小太监专领她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巧的是,给易源阜引路的小太监为了将人尽快送出宫去,尽挑近路,离宫道较远,便只有下人们偶尔走,主子们一般都不会走的,两方就这么遇上了,趁着傅云霁上前去救人,引她出去那小太监惊慌逃走,暗里的人不敢离了傅云霁,也看出晕倒在地那人是易源阜,更何况,当场还有个外人在,不得已暗处的人还是现了身,暂且将另外那太监打晕了,雪里天寒地冻,莫不说那个晕倒的,傅云霁也是个受不得寒的,该先把人带回去,可那晕倒的太监也不能任由摆在这里,好在另一人传了消息一路顺着也追了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便一个扛起易源阜,并带着傅云霁往东宫回去,而另一个,拎着那太监去暗中看住,再听候处置。
能救下易源阜,也算是意外之喜,傅云霁也是安安稳稳的回来了,只是这背后牵扯在暗中的小动作,无非也就是那几个了,皇后才试探过并且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只有二皇子风光无限越发看不起太子,样样轻视,找到机会便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傅云霁在东宫中安稳度过的这几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全仰仗太子庇护,如今对外太子势弱,就有人按捺不下蠢蠢欲动了,首先便是对太子身边的人下手,光凭傅云霁对外的身份,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一探太子的态度如何,还能杀杀太子的威风。
皇帝去了苏贵妃宫中两日,罢朝两日,到现在还未出来,不知是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到了何种程度了,那女人在皇帝耳边吹什么风,皇帝都会一一应了吧,才弄了这么一个低劣的手段,当然皇帝也乐得顺水推舟,太子身边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皇帝还看不在眼里,就算是死了,太子又能如何。是他将傅云霁置于这种境地的,一个看似备受太子宠爱,实际却可以是无关紧要的女人,往后她或许还要遭遇更多,还要被他利用更多,那些心怀不轨的太监侍女,杀了一个,往后也还是会有的,至于跑了的那个,跑回去报信也好,易源阜进了东宫的事情,传的越快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
太子已做好安排应对,只待皇帝来问,不料另一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快马加急传来边关警报,外族骤然发兵攻打边关,来势汹汹十万火急,苏贵妃的宫人拦不住带着一身烽烟战火之气的送报之人,皇帝终于顾不得寻欢作乐了,消息才到皇帝面前,也就到了太子耳中,彼时太子还坐在易源阜的病床之前,太医刚好端了熬好的汤药上来,来人只是附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便不复先前的谦和模样,眉峰一凛,面色先出几分凝重来,太子亲自将药碗端给易源阜,不待他说什么,太子便又道
“表兄恐怕是不能安心养病了,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不会说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含糊的表明一些他知道了也不突兀的情况
“宫中来了急报,是边疆来的”
来人一路急令,动静不小,恐怕现下宫中已经各种猜测传的沸沸扬扬了。太子清楚,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外族虎视眈眈已久,而今皇帝老而无用,正是机会,再加上边疆若有张小将军严防死守,外族是为忌惮,可又来了个肖术,两人嫌隙不消,便可趁虚而入。正是这内部不再严丝合缝了,从外部便有了破解之法。聪明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太子只说了一句,易源阜便能想个大概了,的确不能安心养病,不仅是他,恐怕皇帝只要走错一步,是天下都不得安宁,念及此,易源阜将药汤一口喝尽,起身整理衣裳,太子也不做阻拦,太医并一众下人只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表兄身体抱恙,量力而行为好”
量力而行,如今易源阜身处困顿,皇帝时时防范,二皇子一派明里暗里的找他麻烦,这般境遇,倒与太子一边差不多了,但这便是太子想要的结果,既然身陷皇权泥沼再难脱身,当易源阜在皇帝手下再找不到出路,便会开始考虑别的人,毕竟他虽然命不久矣,但他身后的易家可不愿就此败落了。这话中的暗示,太子相信易源阜听得明白。
果然,不一会儿皇帝身边的安忠福便来请易源阜过去了。易源阜是智囊,排忧解难之首选,皇帝用人而疑人,功利之心表现的太明显,哪里聚得了人心,年纪越大,也越糊涂了,禁不起身边人随便的煽风点火,暴躁又冒进,比起什么为皇帝效忠之类的鬼话,易源阜比较担心天下安危。易源阜向太子告退,临走隐晦的朝太子看了一眼,太子话中的意思,容不得易源阜不多想,外头皆传太子为谦和温文尔雅的学者,满腹诗书才华,却不通治国之策,可是从第一次接触,易源阜便直觉这个人全然与外头传的不同,能感觉得到的气势和魄力,甚至可能有许多易源阜不知晓的心计手段,太子储君之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一时心思流转,易源阜没发现,旁边的安忠福也是飞快的看了太子一眼。
匆匆诏令了几位权重大臣入宫,皇帝也瞒不住边关战事的消息。自从皇帝继位以来,忧患几年,而因国力强盛便享于安逸,皇帝自命安世明君,盛世之主,越加自得,却是不懂这是先几代帝王励精图治才积累下的盛世。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外族蛮夷,国小势微,但是狼子野心,找准机会便会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就算忌惮于一时的强盛不动,却在时刻准备着下手。边境上镇守的军队是一直警戒防范着的,特别是近几年来外族蠢蠢欲动得越加明显,边关稳定,皇帝才得以高枕无忧,这么多年的高枕无忧,皇帝万万不想毁于一旦,他最在意的,便是一个盛世英主的称号,不愿开疆扩土征战四方,只要守得这天下太平。从前的雄心壮志,渐渐被安适享乐的生活消磨成只看得见眼前的太平了,皇帝以为,不动张小将军,张小将军便能好好的镇守边疆,肖术有一腔金戈铁马的热血,便能好好精忠报国。而今的危急,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他只想尽快的妥善解决了,这一群享朝廷俸禄的大臣,此时就该相处个办法来,再不然,易源阜怀才为君所用,便是用在这个时候。
大臣们与皇帝关在殿中议论了好几个时辰,皇帝又急又怒,摔了好几次东西,茶盏折子,连在外头候着的太监都战战兢兢的,后宫不得参政,苏贵妃像是被盛宠迷晕了头,派了好几拨人来问,最后竟还亲自送了参汤过来,殿外太监又怕又为难,跪在地上边磕头边一叠声的说好话告罪,可就是不敢让开,也不敢进去禀告,苏贵妃横眉冷眼,近身侍女趾高气扬的骂人,结果殿内皇帝又发火摔了茶盏,那侍女才停了骂,犹豫畏缩的去看苏贵妃,苏贵妃也不敢太过造次,恰时安忠福从外殿出来,朝苏贵妃行了一礼道
“这些个小奴才蠢笨,说了惹贵妃娘娘不高兴的话,可里面陛下正在和大人们论事,实在是不方便,贵妃娘娘先行回宫,娘娘的心意,奴才会找机会代为表达的”
安忠福是皇帝亲侍,苏贵妃不敢轻看,人家这样好言好语客客气气的,苏贵妃也只好礼让三分,再说,安忠福说的在理,先前苏贵妃心急知道消息,的确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现下听了里头的动静,再听安忠福这么一说,才惊觉自己的冒失,实在欠妥。
“那就有劳公公了,多谢公公”
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亲自递给了安忠福,苏贵妃立即做出了娇怜可人的模样,只为忧心皇帝。安忠福躬身垂目
“娘娘这话折煞奴才了”
等苏贵妃娉娉婷婷的走了,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还有些腿软,看见安忠福把食盒往旁边递,忙跌跌绊绊的站起来去接
“拿去火上温着,等下还要给陛下拿进去”
安忠福吩咐了一句,小太监又赶忙应了下去了,安忠福回头扫了殿外候着的下人们一眼,声音有些冷硬
“陛下闲暇可没那个闲心见什么人,当差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着,若有什么差池,记住,脑袋可是自个儿的,保不保得住全看自个儿”
一众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安忠福折身又朝外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