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烁二十八年,深秋。
夜露寒重,起了薄雾。傅云霁一手支在下颌边依着桌子正瞌睡,门外一有声响她就清醒过来,面上很是期盼,带了些笑,可在听见屋外的人问话的声音时,她的所有期待欣喜瞬间都熄灭了
“进来吧”
她的声音中充斥满了疲倦,抬手摁了摁眉间,又呼了口气。门被推开了,冷风夹带寒气一涌而入,屋里的暖意瞬间消散许多,宫女阅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傅云霁面前,柔声道
“时辰快过了,姑娘还是吃了寿面早些歇息吧”
清汤细面,面是做时才手擀的,最为劲道,汤底是添了许多好料熬透了的清亮的鸡汤,撇去浮油,滋味最好。还是那一年了,他亲自给她送了碗寿面,陪着她吃完,陪着她饮酒至酣畅,那往后几年,即使是他不记得来了,下人也记得傅云霁的这碗寿面,而这次,他也不会来了。也是,太子殿下日日辛劳大事,怎会时时记挂着她。只是每每从期望到失望,明明每年只要这一天而已。原先一个人也没什么受不了的,不过生辰也没什么受不了的,都是她贪恋了那个人,对他有了太多的期盼,一日更甚一日,一年更甚一年,每每失望之后的死寂,都可以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笑重新点燃起来。或许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傅云霁忍不住想,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了,他还是会邀她相陪用膳,还是一如既往的逗弄她看她窘迫,给她了更富贵的生活,一身绫罗,餐餐珍馐,还有每年生辰的这碗寿面。
只是吃了几口,傅云霁便歇下筷子了
“等的困乏,没什么胃口了,你撤下去吧,我歇息了”
看着没动过多少的寿面,阅映欲言又止,傅云霁一直等着,晚膳也没用,太子殿下吩咐过,她的衣食生活样样不可怠慢,都是要最精细最好的,她幼时落下体虚的毛病,都有大夫来按时请脉,汤药补品也不可少,太子殿下没个空暇的时候,但这些事情都是得他们做下人的清清楚楚的盯着。傅云霁少食一餐,回禀上去,虽不会被责骂,但管事公公那阴沉的脸实在吓人,眼睛一瞟都叫人腿打哆嗦,她伺候傅云霁的时间不长,不清楚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身份,但绝对不敢轻视,只祈求能稳稳当当的做好。好在傅云霁性子软和寡言,不是什么刁蛮任性难伺候的,对人和气,也好说话,从不为难下人,只是这一次,也看得出傅云霁实在勉强,只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收拾好了,端着剩余大半碗的寿面告退。
熄了灯,傅云霁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困倦和疲累都不假,可睡不着了,只得睁着眼,看着被黑夜模糊成莫名形状的帷帐。他可是太子,他怎么就变成太子了呢?五年了,傅云霁越想越想不通,他可以是显赫家族里的公子少爷,王孙贵族,怎么就是太子了呢?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便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身上担负了太多的事,自然承担不起她了。某些她一直逃避的事情,总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蜂拥而至,扰的她头疼眼晕,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能理解,分明那么危险劳累,权势之下,以命相搏的争夺,不可能一帆风顺,傅云霁对他的安危越加忧心忡忡,而这些那些的付出与牺牲,真的值得么?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傅云霁越发没有睡意,只头疼更重了,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动静,傅云霁往被子里又缩了缩,被沿遮到鼻尖前,眼睛半阖,恍然看见外头灯笼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着,像极了她离开傅家的那夜,只是外头传来一阵模糊的低声对话,灯笼的光亮就慢慢离开了。傅云霁闭上眼,晃晃悠悠的,都是那昏黄的烛光。
一夜难眠,早上傅云霁起得迟了,还没什么精神,也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阅映想给她些纾解,便故意满脸笑容道
“昨天深夜里太子殿下急匆匆的来了,知道您已经睡下了,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呢”
那夜半时候看见的朦胧的灯笼,不是一时迷蒙,也不是梦境,是他站在门外,身旁有一盏灯笼。当初的逃离,门外的灯笼是她向往的自由,而昨夜那门外的灯笼,是她向往的他,恍若梦境,无法伸手触碰的他。傅云霁愣怔,阅映以为是说动她了,再继续,就更轻快了
“太子殿下说他今日还要过来,姑娘只管等着便是”
原本吩咐下来的话,是他要留下陪她用早膳,只是到了早间,太子又遣了人过来,说有急事耽搁,等事情办完了,自会过来。只管等着,却不知道等不等得来,傅云霁轻轻笑了笑,却还是食不下咽。她这般幽幽怨怨的,宫女察觉她的无法轻易排解,有什么话也再难说下去了,只是盯着她没什么胃口又吃的慢,好在总算多吃了些。
没等到太子来,大夫先来了,为傅云霁调理身体的一直都是那位大夫,不是宫里的御医,但进出并没有什么阻碍,这些都是由他安排妥当的事情,傅云霁知道,或许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身份。大夫来为傅云霁探脉的时间总是准时,距离上次还没过去几天。傅云霁也不知该哭该笑,她只是有一餐饭没按时吃,他便这么急哄哄的兴师动众,劳动他人,她总觉着不太好意思,加上大夫一直为她调理身体尽心尽力,傅云霁更是心怀感激,也一直对他老人家十分尊敬,也知道大夫认真尽责的脾气,既然来了,便一定要好好探查好了,瞧仔细了,才会下论断,傅云霁便不多言,伸手出来让大夫给探脉
“无甚大碍,只是有些秋燥,注意饮食即可”
相互之间熟悉得多了,老人家更将傅云霁当做一个可亲晚辈来看,真心有几分疼爱,对她的身体调养更是上心。看着傅云霁气色不佳,又说道
“切忌思虑过重,凡事看开点,心思旷达,心中少郁结,身上的病症也会少些”
这番苦口婆心,近两年大夫对傅云霁说过多次了,自从她心中装了那些事,其实是藏也藏不住的,特别在面对的都是聪明人的时候。她的苦恼,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只是笑话而已,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大夫只觉得看着不忍,但即使有心劝慰,却不是能明说的事,更不是能明明白白插手的事,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怎么选择的还是她自己,若这能控制得了,想必她也不会忧心苦恼至此了吧。
“总是让您担心了”
都是好意,傅云霁不会视而不见,做不做得到另论,她最不想别人因为自己的忧心而忧心。傅云霁笑了笑
“辛苦您跑一趟”
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不过胜在真诚,大夫也知道,多吩咐了几句,傅云霁认真听着,一旁的阅映更是记得仔细,大夫走时,还写下几个适宜汤羹的名称,侍女接过,立即便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百合银耳雪梨汤,清甜润肺,傅云霁喜甜,想来能开胃,也便能多吃些。